时间坟场中,那些漂浮的、承载着痛苦记忆的影像碎片,如同被无形之手惊动的黑色蜂群,在张启明身后疯狂地旋转、碰撞。无数失败的“实验体”在碎片中无声地哀嚎、扭曲,他们那与张伟有着惊人相似、却又在细节上诡异变形的面容,仿佛是用同一张被诅咒的底片,在不同条件下冲洗出的、充满瑕疵的照片。
“第一百二十七次失败,让我最终确认了血脉纯度与灵魂韧性的绝对必要性。”张启明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他随意地指向身后那些翻涌的碎片,“你的兄长们,在某些方面都很优秀,甚至超越了常人的极限,但终究……差了那最关键的最后一步,无法承受‘源初之暗’的完整烙印。”
张伟感到右眼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些影像中传递出的极致痛苦、绝望与恐惧,仿佛通过某种超越血缘的、更深层的诡异连接,直接灌注到他的灵魂深处。林薇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用身体挡在张伟与张启明之间,手中那柄符文匕首稳稳地对准了那个他们曾经一度视为最后希望的身影,尽管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旁的秦教授,却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声,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却又混合着顿悟的疯狂光芒:“我明白了……我终于……全明白了!”
他猛地转向张伟,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错了!我们都理解错了!你不是控制归墟的‘钥匙’……你是被献给某个存在的‘祭品’!你父亲在你生命本源中植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权限认证器,而是一个……一个精准的定位信标!一个确保‘祭品’能被准时送达正确位置的……标记!”
张启明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甚至轻轻鼓了鼓掌:“秦教授,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的智慧和洞察力,始终是这项伟大计划中,最有价值的辅助之一。”
“什么祭品?什么王座?说清楚!”林薇厉声喝问,手中的匕首纹丝不动,眼神锐利如鹰隼。
秦教授手指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便携终端上操作,调出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能量结构图:“结合所有的线索——龙脉能量的异常定向流失、归墟本身那违背常理的能量拓扑结构、还有这些……这些失败的实验体所呈现出的共同基因崩溃阈值……张启明根本不是在尝试控制或者封印归墟,他是在准备一场……一场规模空前、以整个龙脉和特定‘容器’为祭品的……终极仪式!”
他调出了一张动态的能量流向全息图,图中清晰可见,代表着龙脉能量的金色洪流被强行分成了三股。“看这里!一股用于维持归墟入口及其内部特定区域的脆弱稳定;一股,极其微量,用于‘滋养’和‘培育’你这个特殊的‘容器’;而最大、最磅礴的一股……它的流向,正跨越了难以理解的空间维度,向着一个……一个所有已知坐标体系都无法描述的‘位置’疯狂汇聚!”
张启明如同一位欣赏学生解答出难题的教授,微微颔首:“完全正确。这个坐标,在那些最古老、最禁忌的破碎记载中,被称为‘虚空王座’。一个……等待了亿万年的空置之位。”
张伟的脑海中,猛地炸响了在石门背后曾听到的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存在的诡异低语:“王座空悬……需要‘钥匙’与‘容器’……”
“钥匙……容器……”他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一个冰冷彻骨的真相如同毒液般,瞬间渗入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秦教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钥匙’……根本就不是用来开启石门的!它是用来在无垠的虚空中,精确定位那个‘祭坛’——也就是‘王座’的道标!而‘容器’……”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灰败,“……就是祭品本身。是盛放‘神性’、或者说,用于承接并转化某种超越理解之存在的……活体牺牲!”
林薇握紧匕首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枪口微微下垂:“你的意思是,张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献祭给这个所谓的‘虚空王座’?”
“不止如此。”张启明向前迈出一步,他周围那些凝固的时间碎片如同拥有生命般,纷纷畏惧地退避,让出一条路径,“他是最完美、独一无二的祭品。完美融合了归墟的‘暗’之本质、龙脉的‘光’之精华,还有……我精心优化并传承下去的,最适配的血脉载体。”
更多的影像碎片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拼凑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图景:
张启明冒着被龙脉反噬的危险,在昆仑基地核心强行采集最精纯的龙脉能量,通过极其危险的方式,注入尚在母体中孕育的张伟;
他在归墟最不稳定的深处,进行着亵渎的仪式,将采集自未知存在的“邪神碎片”与胎儿的灵魂本源进行强制连接;
他甚至像摆弄棋子一样,细微地调整着张伟出生后的人生轨迹,确保他在特定的年龄、特定的心理状态下,接触到特定的事件和物品……
“你所经历的每一次痛苦,承受的每一次恐惧,都是为了让你这具‘容器’更加‘成熟’,更具‘风味’。”张启明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光芒,“就像酿造最顶级的美酒,需要恰到好处的时间沉淀与苦难的催化。”
张伟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部剧烈抽搐。他回想起自己经历的所有恐怖事件——阴棺村那无尽的诅咒轮回、冥骸那不死不休的诡异追击、记忆回廊中那撕心裂肺的折磨……这一切,这所有刻骨铭心的痛苦,竟然都是被精心设计、用来“培养”他这具祭品的“养料”!
“那么活人棺呢?”林薇强忍着不适,突然问道,“他们在这个疯狂的计划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张启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带着怜悯意味的微笑:“他们?他们是一群虔诚而……好用的信徒。负责在现实层面,确保仪式的准备工作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当然,他们至死都以为自己在崇拜某个即将归来的古老之神,并不知道他们崇拜的‘神’,其实只是一个……亟待被激活的空置王座。”
秦教授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那个王座……如果……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个王座被激活……会发生什么?”
张启明缓缓张开双臂,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仿佛要拥抱这整个诡异而庞大的归墟:“新神!将会诞生!不是那些早已腐朽、被时间束缚的古老存在,而是一个全新的、完美的、超越一切既有规则的新神!而我的儿子……”他的目光炽热地投向张伟,“将成为这新神诞生的……唯一基石!永恒的基石!”
整个时间坟场开始剧烈震动,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所有悬浮的影像碎片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在这片毁灭性的光芒中,张伟清晰地看见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王座轮廓,它静静地悬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威压。
那王座的扶手,是扭曲盘绕、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巨型龙骨;靠背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张凝固在极致痛苦瞬间的面容;而那座垫……赫然是一个正在缓慢而有力搏动着的、巨大的黑色心脏——与竖井深处所见,一般无二!
张伟右眼中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油锅,疯狂地涌动、咆哮,与那个遥远的王座产生了强烈到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共鸣!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意识,都在发出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渴望——渴望靠近那个王座,仿佛那里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命运早已注定的最终归宿!
“感觉到了吗?我的儿子。”张启明的声音充满了恶魔般的诱惑,在他耳边低语,“那是你的王座……不,更准确地说,那是你将要与之融为一体、并以此为基础诞生的……新神的王座!”
林薇猛地再次举起武器,将最后的能量注入符文匕首,刃身爆发出决绝的青光:“我们绝不会让你的疯狂计划得逞!”
但张启明只是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出,林薇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个凝固着闪电的时间碎片上,瘫软下去,生死不知。
“太迟了。”张启明的双眼,此刻已经完全被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黑暗所吞噬,“仪式,早已开始。当‘门’、‘钥匙’与‘祭品’这三重面相在命定的轨迹上齐聚之时,新神的降临……无人可阻。”
张伟怔怔地看着那个悬浮在虚空中的恐怖王座,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薇,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仍在无声尖叫的、失败的“兄长”们的影像。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情感防线——他的存在本身,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为了某个疯狂到极点的目的而被精心制造出来的、可悲的工具。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谷底,他体内那股源自“邪神碎片”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却在王座越来越强的召唤下,以前所未有的活性开始奔涌。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灵魂深处激烈冲突、撕扯——一个是作为祭品被献祭的、既定的悲惨命运;另一个却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充满了掠夺与主宰本能的……原始冲动!
秦教授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喊:“张伟!守住心神!控制住你自己!他在利用你体内的力量完成仪式!”
张启明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胜利者的微笑,他缓缓地、一步步走向僵立的张伟,伸出了那只曾经进行过无数禁忌实验的手:
“不,亲爱的秦教授。你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在张伟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我并不是在利用他体内的力量……”
“我是在唤醒……他沉睡的、真正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