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满人间是归处
沈砚之八十岁那年,已经很少出门了。大多数时候,他就坐在砚田居靠窗的太师椅上,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手里摩挲着父亲留下的那方砚台,砚台的包浆亮得像块墨玉。
阿木也老了,背驼得像座小桥,却还是每天来书铺转一圈,给沈砚之泡杯热茶,说说镇上的新鲜事。“师父,小栓子的儿子出息了,中了举人,要去京城做官了。”他说着,眼里的光像年轻时打铁的火星。
沈砚之笑了,咳嗽了两声:“好啊,出去看看也好,只是别忘了回来写春联。”
“忘不了。”阿木给炉子里添了块炭,“那孩子说,临走前一定要请您写副‘天增岁月人增寿’,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沈砚之点点头,让阿木取来笔墨。他的手已经握不住笔了,阿木就扶着他的手腕,像当年沈砚之教他那样,一笔一划地写。墨迹在红纸上慢慢晕开,虽然颤巍巍的,却透着股历经岁月的厚重。
小栓子的儿子来取春联那天,穿着崭新的官服,对着沈砚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沈太爷爷,您的字,我会一直带在身边。到了京城,我也会在门上贴春联,让那里的人也知道,‘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沈砚之看着他年轻的脸,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揣着一腔热血,以为远方才有答案。他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手:“京城的雪,和镇上的不一样,但春联的暖,是一样的。记住,不管走多远,心里的春天不能丢。”
年轻人走后,沈砚之望着窗外,镇口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筑了个喜鹊窝,两只喜鹊正衔着枯枝,忙得不亦乐乎。“阿木,你看那喜鹊,也在为日子添砖加瓦呢。”
阿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里泛起了泪光:“是啊,就像咱们写春联,一年年的,都是在给日子添彩。”
腊月廿三那天,沈砚之突然精神好了许多。他让阿木把镇上的孩子们都叫来,说要教他们写福字。孩子们围着他,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手里捧着裁好的红纸,眼里满是好奇。
沈砚之拿起笔,阿木扶着他的手,在红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这是他这辈子写的最后一个福字,笔画虽然歪斜,却像个张开双臂的人,透着股拥抱世界的温暖。
“写福字啊,要想着心里最亲的人。”他轻声说,声音像风中的残烛,“想着爹娘的笑,想着街坊的好,想着锅里的热汤,想着檐下的灯笼……想着这些,福字就活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跟着他的样子写。墨汁溅在脸上,像开了朵小黑花,惹得沈砚之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满足。
除夕夜里,沈砚之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鞭炮声。母亲端来的饺子还冒着热气,父亲坐在炕边,给他讲着年轻时的趣事,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砚之,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父亲的声音很温柔。
沈砚之点点头,眼里映着窗外的烟花:“嗯,像春联上的字。”
“天增岁月,人增寿……”父亲轻轻念着。
“春满乾坤,福满门……”沈砚之跟着应和,嘴角带着笑。
他知道,自己要去见爹娘了。那里一定也有春联,有灯笼,有热汤,有他牵挂了一辈子的暖。
大年初一的早上,阳光照进砚田居,落在沈砚之常坐的太师椅上,空荡荡的,却像还坐着个人。桌上放着他写的最后一副春联——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喜迎新春”,墨迹已经干透,红得像团永不熄灭的火。
阿木把春联贴在书铺的门上,看着过往的行人对着春联微笑,突然明白,沈先生并没有离开。他变成了春联上的字,变成了檐下的灯笼,变成了孩子们脸上的墨花,变成了镇上每一份温暖的念想。
很多年后,小栓子的儿子回到了镇上,重开了砚田居。他在书铺的墙上挂了块匾额,上面刻着沈砚之的话:“心安处即是吾乡,福满时便是丰年。”
每年腊月,书铺里依旧挤满了写春联的人。老的少的,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来写一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仿佛这样,就能握住岁月的温度,留住满门的福气。
镇口的老槐树越长越茂盛,喜鹊在树上筑了新窝,春天来时,槐花落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香雪。路过的孩子们会捡起槐花,撒在砚田居的门槛上,说这是给沈太爷爷的福。
而那副春联,就像一个永恒的约定,每年都会出现在镇上的家家户户。它见证着岁月流转,见证着人事变迁,却永远红得鲜亮,暖得动人。
因为它藏着最朴素的真理:天会一直增岁月,只要有人珍惜每一天;人会一直增寿,只要有人把爱传下去;春会一直满乾坤,只要有人心里揣着暖;福会一直满门,只要有人记得——
最好的岁月,是与牵挂的人相守;
最大的福气,是把日子过成春天。
而这,就是沈砚之用一生写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