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至》
第一章：福字贴错的清晨
腊月二十九的写字楼，空调暖气开得太足，走廊里飘着各家公司年会剩下的气球碎屑。林砚之抱着厚厚一摞报表，在“福”字扎堆的玻璃门前顿住脚——市场部的玻璃上，那个烫金福字被倒着贴在消防栓正上方，红底金字被白色的“紧急出口”灯一照，像张哭笑不得的脸。
“林经理，还没走？”保洁阿姨推着吸尘器经过，围裙上沾着彩条，“王总刚才还问你呢，说年度报告的电子版他等着急用。”
林砚之“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冰凉的玻璃。福字边角的金粉簌簌往下掉，她想起昨晚母亲在电话里的念叨：“三十晚上一定要在家贴福字，你都三年没回来过年了，今年再忙也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总的微信：“小林，报告我先看初稿，重点标红的部分记得改，明早九点会议室讨论，辛苦。”
没有“新年快乐”，没有“提前放假”，只有“辛苦”两个字，像写字楼中央空调里永远吹不散的、带着打印机墨粉味的风。
林砚之回到工位时，格子间里只剩下实习生小张。女孩正对着电脑屏幕啃苹果，屏幕上是某购物平台的年货页面，购物车图标上顶着个红色的“99+”。“砚之姐，你看我抢的这个福袋，说是能抽中出国游呢！”小张举着手机凑过来，眼里闪着光，“你说我今年会不会转运？去年年会抽中一袋洗衣粉，今年总该轮到我了吧？”
林砚之笑了笑，没接话。她打开年度报告的文档，密密麻麻的表格里，q4的销售额同比下降3.7%，用红色加粗字体标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是王总今天第三次让她“重点关注”的部分。
小张啃完苹果，又开始刷朋友圈：“哇，设计部的李姐晒了张全家福，说今年带爸妈去海南过年，她家福字还是手写的呢，真好看。”
林砚之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她的办公桌抽屉里也有一张手写福字，是去年出差时在古镇买的，摊主是个白胡子老爷爷，说这字“藏着烟火气，能招福”。可这张福字被压在一堆合同底下，边角都卷了，像她这三年在“盛世传媒”熬过的无数个加班夜，悄无声息，没留下一点温度。
“砚之姐，你过年回家吗？”小张突然问，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财务说，公司可能要裁员，王总今天下午把各部门经理都叫去办公室了，你……”
“不清楚。”林砚之打断她，把报表塞进文件袋，“我先走了，报告改完发你邮箱，帮我转发给王总。”
走出写字楼时，天色已经暗透。街对面的商场挂着巨大的红灯笼，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福满人间”的广告。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林砚之裹紧大衣，突然想起小时候住的老巷子——每到除夕，家家户户的门框上都贴着福字，有手写的，有印刷的，有倒着贴的，也有歪歪扭扭贴正的。祖父总说：“福字哪有什么正倒，心里有念想，贴哪儿都招福。”
手机又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盛世传媒】温馨提示：因业务调整，您所在的市场部将于年后进行架构重组，请各位员工做好工作交接准备，具体安排另行通知。”
林砚之站在红灯笼底下，看着短信里的“架构重组”四个字，突然觉得手里的文件袋重得像块冰。她想起三年前入职时，王总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林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好好干，盛世不会亏待你，以后市场部的负责人就是你。”
那时她信了，像相信过年贴福字就能真的招来福气一样，拼了命地往前冲——连续三个月住在公司，拿下年度最大的客户，把市场部的业绩从全公司垫底做到前三。可现在，“架构重组”四个字轻飘飘地躺在手机屏幕上，像在嘲笑她这三年的所有“辛苦”，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发上，瞬间化成了水。林砚之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才发现自己哭了。她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发动时不小心碰掉了副驾上的玩偶——那是去年年会抽中的二等奖，一只抱着“福”字的毛绒猪，此刻正歪在脚垫上，圆滚滚的肚子上，金色的“福”字被踩出了个黑印。
车窗外，商场的电子屏还在亮着，“福满人间”四个字在雪夜里闪着光。林砚之突然很想回家，想看看母亲贴的福字是不是倒着的，想闻闻祖父种的腊梅开了没，想知道那些被她落在老巷子里的、带着烟火气的“福”，还能不能找回来。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母亲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后只发了三个字：“我回家。”
发送成功的瞬间，车载电台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接着传来主持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啦，在这里提前祝大家福气满满，不管今年过得怎么样，别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声‘我很好’……”
林砚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眼眶又热了。她发动汽车，红色的尾灯在雪夜里拉出两道暖光，朝着与公司相反的方向驶去——那里有老巷子，有腊梅香，有她藏在时光里的，还没来得及兑现的“福”。
第二章：福袋里的秘密
大年初七的早晨，林砚之是被手机震醒的。她趴在老家的旧木桌上，身上盖着母亲的碎花棉袄，年度报告的打印版上还沾着饼干渣——昨晚改到凌晨三点，趴在桌上睡着了。
屏幕上是小张的微信，连着发了三条语音，带着哭腔：“砚之姐，你看到公司群里的消息了吗？市场部被裁了一半的人，王总说……说你不用来了，还说你的年度报告有数据错误，要扣年终奖……”
林砚之的指尖有点麻，她点开公司大群，最新一条消息是王总凌晨发的：“经管理层决定，市场部林砚之因工作失误造成公司损失，即日起解除劳动合同，望各位同事引以为戒。”
下面跟着一串“收到”“王总辛苦”的回复，像一排整齐的墓碑。
母亲端着一碗红糖姜茶走进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醒啦？快来喝口热的，刚才张阿姨打电话来，说她家儿子在‘恒通’做人事，问你要不要去面试，说那边……”
“妈，我被开除了。”林砚之打断她，声音有点哑。
母亲手里的碗晃了一下，姜茶洒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褐色的渍。“开除？”她愣了愣，随即坐到林砚之身边，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没事没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回家挺好的，妈养得起你……”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福字——那是母亲三十晚上贴的，正正地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红纸已经被灶间的蒸汽熏得有点潮，却透着股踏实的暖。
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林砚之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请问是林砚之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男声，带着点笑意，“我是‘福记’的负责人，姓周，叫我周明就好。我们在招聘市场策划，看到你的简历，觉得很合适，想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来面试？”
“福记？”林砚之愣住了。她没投过这家公司的简历。
“哦，是这样的，”周明的声音很耐心，“我们公司的老会计是你家邻居张阿姨的表姐，她说你能力很强，就是之前的工作太辛苦，正好我们这边缺人，就冒昧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母亲已经把姜茶重新热好，递到她手里：“张阿姨刚才又打电话了，说‘福记’是咱们这儿的老字号，开了快三十年了，老板人特别好，过年还给员工发手写的福字呢。”
林砚之捧着温热的瓷碗，突然想起小张晒的那个“福袋”。原来真正的“福”，从不是抽奖箱里的偶然，而是藏在街坊邻里的念叨里，藏在“你辛苦，我帮你”的热乎气里，像老灶上慢慢炖着的粥，不声不响，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面试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林砚之特意找出压在箱底的西装，熨烫时发现袖口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是去年给客户做提案时，不小心打翻的咖啡溅上的。母亲拿着针线过来，说要给她缝个小布贴：“我昨天买了块带福字的布，缝上去正好，遮丑，还能招福气。”
林砚之看着母亲戴着老花镜，把小小的福字布贴缝在袖口上，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的装饰都让她心安。
“福记”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脸不大，木质招牌上刻着“福记糕点”四个字，旁边挂着两串红灯笼，灯笼穗子上还沾着没化的雪。推门进去时，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柜台后的阿姨正往礼盒上贴福字贴纸，见她进来，笑着招呼：“是来面试的小林吧？周老板在里面等你呢。”
里间是间小小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幅手写的“福”字，笔锋圆润，像带着点甜味。周明坐在藤椅上，穿着件深蓝色的毛衣，手里拿着本账本，见她进来，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张阿姨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别紧张，就当聊聊天。”
茶是桂花乌龙，甜香混着热气漫上来。林砚之喝了一口，突然想起祖父以前总说：“好茶得慢慢泡，福气也得慢慢熬。”
“我们‘福记’规模不大，”周明翻开账本给她看，上面记着每天的销售额，字迹清秀，“主要做传统糕点，中秋的月饼，端午的粽子，过年的福字酥，都是老方子。之前没做过线上推广，年轻人知道的少，所以想找个懂市场的，把咱们的老味道推出去。”
林砚之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旺季的销售额虽不算高，但很稳定，像这条老巷子里的时光，慢慢悠悠，却从不断档。她想起盛世传媒那些动辄上亿的KpI，突然觉得，或许安稳本身，就是一种福气。
“我之前做的都是快消品推广，”林砚之坦诚道，“传统糕点可能……”
“没关系。”周明笑了笑，指着墙上的福字，“这字是我爸写的，他说做买卖跟写福字一样，得有诚心，不能急。你要是来，咱们慢慢试，哪怕一开始效果不好，至少对得起手里的方子，对得起买糕点的老主顾，对吧？”
林砚之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王总总说“数据说话，效率优先”，想起那些为了冲业绩而熬夜改的方案，想起被裁那天冰冷的短信——原来工作可以不用像打仗，原来“对得起”比“做得好”更重要。
面试结束时，周明从柜台拿了个红色的纸袋子递给她：“这是我们刚做的福字酥，你带回去尝尝，就当……提前给你发的入职福利。”
袋子上贴着张手写的小纸条，是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旁边画着个笑脸。
林砚之走出“福记”时，巷子里的积雪正在融化，屋檐上滴下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拆开纸袋，拿起一块福字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往下掉，豆沙馅甜而不腻，带着点桂花的香——像小时候祖父从糕点铺买回来的味道，像母亲贴在墙上的福字，像这老巷子里所有藏着烟火气的、稳稳当当的“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张发来的消息：“砚之姐，我也被裁了，不过我打算回老家考公务员啦，祝你新工作顺利，福气满满！”
林砚之笑着回了个“谢谢，你也是”，然后抬头看了看“福记”的招牌。阳光穿过灯笼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金粉。她突然觉得，被盛世传媒“开除”，或许不是失去了福气，而是福气换了种方式，在老巷子里等着她——带着甜香，带着暖意，带着点歪歪扭扭的真诚。
她握紧手里的纸袋，转身往家走。袖口的福字布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个小小的、会带来好运的秘密。
第三章：福字酥里的心事
入职“福记”的第一天，林砚之是踩着晨光进的巷子。周明已经在门口忙了，正把刚出炉的福字酥往柜台里摆，蒸笼冒出来的热气在他眼镜片上结了层雾，像蒙着层甜甜的云。
“来了？”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指缝里还沾着面粉，“先尝尝今天的新品，黑芝麻馅的，我妈说加了点核桃，补脑子。”
林砚之拿起一块，刚咬了一口，就听见柜台前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周老板，今天的福字酥给我来两盒，要刚出炉的，我孙子就爱吃你家的。”
是住在隔壁巷子的李奶奶，拄着根红漆拐杖，拐杖头磨损得发亮。林砚之小时候总去她家蹭饭，李奶奶做的红烧肉，是整条巷子里公认的一绝。
“李奶奶早啊。”林砚之笑着打招呼。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突然拍了下大腿：“这不是老林家的丫头吗？啥时候回来的？你妈前几天还跟我念叨，说你在大公司当经理，忙得连家都不回……”
“奶奶，我现在在这儿上班了。”林砚之指了指“福记”的招牌，脸颊有点热。
“在这儿上班好啊！”李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周老板人实诚，做的糕点也干净，比那些城里的花架子强多了。你看这福字酥，又好看又好吃，贴在盒子上的福字还是手写的，多吉利！”
周明在旁边笑着接话：“奶奶，今天的福字是我爸新写的，特意多加了几笔，说能让吃的人沾沾福气。”
林砚之看着盒子上的福字，笔锋比办公室那幅更圆润些，边角还带着点墨晕，像个胖乎乎的笑脸。她突然想起盛世传媒的礼盒，包装精致得像艺术品，却总在拆开来的瞬间，闻到一股塑料和防腐剂的味道，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
上午十点多，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有背着书包的学生，买块福字酥当早点；有提着菜篮子的阿姨，顺道带两盒给邻居；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指着柜台里的糕点教孩子认字：“这是‘福’，福气的福。”
林砚之坐在小办公室里，翻着周明给她的资料——是“福记”这三十年的经营记录，从最初的小推车，到现在的小门店，每一页都记着当天的销售额、用料的分量，甚至还有顾客的反馈：“2010年3月5日，张大爷说芝麻馅太甜，下次少放半勺糖”“2015年9月12日，小王姑娘建议做低糖版，说年轻人怕胖”……
字迹从遒劲有力慢慢变得有些颤抖，周明说，前半本是他父亲写的，后半本是他接过来后续写的。“我爸去年中风了，右手不太好使，就天天坐在柜台前看店，说闻着面香，心里踏实。”周明的声音很轻，“他总说，做买卖和做人一样，得记住每个人的喜好，不能光顾着自己赚钱。”
林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盛世传媒的客户档案，上面只有“预算”“需求”“决策人”，从来没有“喜欢甜还是咸”“对什么过敏”，那些冰冷的表格里，藏着的是数字，不是人心。
中午吃饭时，周明的母亲端来两碗面，碗底卧着个荷包蛋，上面撒着点葱花。“小林啊，尝尝阿姨的手艺，”阿姨笑得很和蔼，围裙上绣着朵小梅花，“我们家老周总说你是大城市来的高材生，肯定吃不惯我们这粗茶淡饭……”
“阿姨做的面特别香。”林砚之连忙说，确实很香，是小时候家里的味道，葱花是刚从阳台掐的，带着点露水的鲜。
下午，林砚之试着做了份推广方案。她没写复杂的KpI，也没提花哨的营销术语，只是把福字酥的老方子、手写的福字、巷子里的故事都写了进去，最后加了句：“福记的福气，是老面发酵时的耐心，是手写福字时的诚心，是街坊邻里捧出来的暖心。”
周明看完，没说太多，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相册递给她。第一页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周父站在一辆二八自行车旁，车后座绑着个木箱，上面用红漆写着“福记”两个字，旁边歪歪扭扭画了个小福字。
“这是1995年，我爸刚开始摆摊的时候。”周明指着照片，“那时候没有店面，就靠这辆自行车，走街串巷地卖。木箱里总带着块小木板，写着‘福’字，我爸说，看到这字，买的人心里高兴，咱们卖的人也踏实。”
林砚之一页页翻着相册，看着“福记”从自行车变成小推车，从小推车变成如今的门店；看着周父的头发从黑变灰，看着周明从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长成能独当一面的老板。每张照片里都有“福”字——贴在木箱上的，写在门板上的，绣在围裙上的，像条看不见的线，串起了三十年来的每一天。
“其实我爸去年中风后，很多老主顾都来劝我，说干脆关店算了，省心。”周明的声音有点低，“但我总想起他说的，福字不能倒，买卖不能停，只要还有人想吃这口老味道，咱们就得做下去。”
林砚之合上相册，突然明白周明说的“诚心”是什么。不是写在方案里的漂亮话，是把顾客当街坊，把买卖当日子，是哪怕只有一个人来买，也要把福字酥烤得外酥里嫩，把福字贴得端端正正。
傍晚关店时，周明让她带两盒福字酥回家。“给你妈尝尝，”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妈说，新员工入职，得让家里人也沾沾福气。”
林砚之提着糕点走出巷口，看见母亲正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她，手里捧着个保温桶。“我猜你下班会饿，给你带了点粥。”母亲接过她手里的糕点盒，眼睛笑成了月牙，“这盒子上的福字真好看，比超市买的那些印刷的有精神。”
母女俩慢慢往家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张阿姨的表姐今天来家里坐，说周明是个实诚孩子，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城里的工作，回来接父亲的班，就为了守住“福记”这三个字；说巷尾的王爷爷还记得，林砚之小时候总吵着要吃福字酥，每次都是周父多给两块，说“这丫头眼睛亮，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林砚之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想起在盛世传媒时，总觉得“福气”是升职加薪，是拿下大单，是别人眼里的“成功”。可现在才明白，福气或许就藏在母亲手里的热粥里，藏在周明母亲多给的那两块福字酥里，藏在街坊邻里“你惦记我，我想着你”的热乎气里，像老面发酵时慢慢冒出来的泡，不张扬，却扎实。
回到家，母亲把福字酥摆在盘子里，又拿出个小碟子，倒上点醋：“你小时候吃这个总蘸醋，说这样不腻。”
林砚之拿起一块，果然像母亲说的那样，蘸了点醋咬下去。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后，祖父牵着她的手走进巷子里的糕点铺，老板也是这样，在盒子上贴个手写的福字，笑着说：“慢走啊，常来，沾福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总发来的微信：“小林，之前的事是我态度不好，公司这边还缺人，你要是愿意回来，待遇给你涨三成，考虑一下？”
林砚之看着屏幕，突然觉得很陌生。她回了句“谢谢王总，不用了”，然后把手机放进抽屉，和那张被压皱的手写福字放在一起。
窗外的路灯亮了，老巷子里飘来饭菜的香味，夹杂着邻居们的说笑声。林砚之看着盘子里的福字酥，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对了地方——不是那个写满KpI的写字楼，而是这条能闻到面香、能听见笑声、能把“福”字贴得端端正正的老巷子。
她拿起一块福字酥，递给正在擦桌子的母亲：“妈，你尝尝，这福气，比城里的甜。”
母亲咬了一口，笑着点头：“嗯，是咱们这儿的味道，踏实。”
夜色渐浓，老巷子的屋檐下，一盏盏灯亮了起来，像撒在人间的星星。林砚之知道，她的新工作才刚刚开始，或许会有困难，或许会有挑战，但至少此刻，手里的福字酥是热的，身边的人是暖的，心里的“福”，是稳稳当当、实实在在的。
第四章：把福字写进日子里
三月的雨下得缠绵，老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浇得油亮。林砚之站在“福记”的柜台后，看着玻璃上的雨珠汇成小溪，顺着“福”字贴纸的边缘往下淌，把红色的墨迹晕开一点，倒像给福字添了圈毛茸茸的边。
“小林，帮我把这几盒寄到上海去。”周明抱着个纸箱走进来，箱子上已经写好了地址，收件人是“陈奶奶”，“这是上海的老主顾，从我爸摆摊时就买咱们的福字酥，现在年纪大了不方便回来，每个月都让寄两盒。”
林砚之接过纸箱，发现上面贴着张小小的便签，是周父的字迹：“陈大姐，这次的馅里多放了点桂花，你说过喜欢这口，趁热吃，沾福气。”
“周叔还记得她喜欢桂花？”林砚之有点惊讶。
“我爸有个小本子，记着老主顾的喜好。”周明从柜台底下翻出个蓝皮笔记本，纸页都泛黄了，“你看，张大爷糖尿病，要无糖的；李老师牙不好，得做软一点的；陈奶奶喜欢桂花，每次都得单独加……”
林砚之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从工整到颤抖，却始终一笔一划，透着认真。她突然想起自己在盛世传媒做的客户分析报告，满页都是“消费能力”“市场潜力”，却从来没记过谁喜欢甜谁喜欢咸——原来真正的客户粘性，从来不是靠数据堆砌，是把对方当朋友，把喜好放心上。
“对了，你上次做的推广方案，我爸看了。”周明突然说，眼里带着点笑意，“他说‘福气藏在烟火气里’这句话写得好，还说要把这句话刻在新做的招牌上。”
林砚之的脸颊有点热。她原本以为，周明会觉得方案太“软”，毕竟没有具体的营销渠道，没有明确的转化目标，只有些关于老巷子、老味道、老主顾的碎碎念。
“我爸还说，”周明从抽屉里拿出支毛笔和一张红宣纸，“让你试试写个福字，贴在明天的新品礼盒上。”
林砚之愣住了：“我……我不会写毛笔字啊。”
“没关系，我爸说，心诚就行。”周明把笔递给她，“他年轻时也写不好，练着练着就顺了，说写福字和做人一样，不用追求多好看，端正、实在就好。”
林砚之握着毛笔，指尖有点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她想起祖父写福字的样子，总是站得笔直，手腕悬着，说“福字得有精气神，不能趴着”。她深吸一口气，学着祖父的样子，慢慢落笔——横平，竖直，拐弯时顿了顿，最后那一捺特意拉长了些，像个稳稳的落脚点。
写完一看，虽然不如周父的圆润，不如祖父的有力，却也端端正正，透着股认真劲儿。周明凑过来看了看，笑着点头：“挺好，有咱们‘福记’的味儿。”
傍晚雨停时，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说是某直播平台的招商经理，想和“福记”合作带货。“我们平台有个大主播，一场直播能卖几十万，”年轻人语速很快，“你们只需要提供最低价，我们负责引流，保证让‘福记’火遍全国。”
林砚之刚想开口，周明却先摇了摇头：“谢谢好意，不过我们暂时不考虑。”
年轻人有点惊讶：“为什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多少老字号想上都上不去。”
“我们的福字酥，得趁热吃才香。”周明指了指刚出炉的糕点，“快递路上得三天，到了顾客手里就不酥了，砸了招牌得不偿失。”
“可销量……”
“销量不重要。”周明打断他，语气很温和却很坚定，“我爸说，做买卖不能贪多，得对得起手里的方子，对得起等着吃热乎糕点的人。要是为了多卖几盒，让人家吃着不新鲜的，那不是招福，是折福。”
年轻人悻悻地走了。林砚之看着周明把刚出炉的福字酥装进盒子，贴上她写的福字，递给门口等着的老主顾，突然觉得，所谓“老字号”的底气，从来不是名气多大，利润多高，是守住本分，不贪快，不图多，像老面发酵一样，慢慢来，才能出好味道。
关店后，周明留林砚之吃饭。周母做了炸酱面，配着自己腌的黄瓜，简单却爽口。周父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吃，偶尔用不太利索的右手比划着，说林砚之写的福字“有劲儿”，说要教她写“寿”字，等下个月王爷爷过生日，就用她写的字做寿桃酥。
林砚之笑着答应，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在盛世传媒时，总觉得“成功”是签大单、开大会、被所有人羡慕，可现在才明白，能守着一家小店，做着喜欢的事，被街坊惦记，被家人需要，或许才是更踏实的“福”。
回家的路上，林砚之路过巷口的文具店，买了本新的笔记本。她想学着周父的样子，把老主顾的喜好记下来：张阿姨的孙女喜欢卡通形状的糕点，下次可以做个小熊福字酥；李奶奶牙口不好，绿豆糕要蒸得更软些；还有那个每天放学来买一块福字酥的小男孩，总说要带给他住院的妈妈……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像牛毛一样飘在脸上。林砚之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她知道，推广方案或许不会让“福记”一夜爆红，她写的福字或许不够好看，可这些都没关系——因为福气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降临，是把每个日子过成值得回味的甜，是把每个“惦记”写成实实在在的“记得”，是在老巷子里，守着一口热乎的老味道，慢慢熬出来的暖。
第二天一早，林砚之推开“福记”的门，看见周明正把她写的福字贴在新品礼盒上。阳光透过雨过天晴的云层照下来，给红色的福字镀上了层金边。周父坐在柜台前，看着那些礼盒，嘴角慢慢扬起个笑容，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林砚之走上前，拿起毛笔，在新的红宣纸上，又写下一个福字。这次的笔画更稳了些，像她此刻的心，踏实，笃定，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往有烟火气的地方去，往有暖人心的地方去，往能把“福”字一笔一划写进日子里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