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针线笸箩的软影
霜降那天,老城区的银杏落了满地金,踩上去沙沙响。林夏正蹲在铺子门口捡银杏叶,想夹进旧书里,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挎着蓝布包的阿姨,包口露出半只竹编笸箩,边缘磨得毛毛的。
姑娘,这针线笸箩你收不?阿姨把笸箩放在柜台上,里面堆着些零碎:半卷蓝布条、几根锈了的针、团缠成疙瘩的线,最底下压着块顶针,铜面磨得发亮,像块小镜子。
林夏指尖碰了碰顶针,刚挨着,就觉得指腹被轻轻了下,像有针在穿线,细得几乎没感觉。她抬头看阿姨,阿姨正用手指理着笸箩里的线:是我姥姥的,她走了快十年了。那会儿她总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笸箩放腿上,缝缝补补,针脚细得像蜈蚣爬。
阿姨说,姥姥的手巧,街坊谁的衣裳破了、鞋底磨了,都找她补。她小时候总偷玩那顶针,戴在手指上假装是戒指,姥姥就拍她手:别瞎碰,扎着。其实是怕她把针弄乱——笸箩里的针都分了类,粗针放左边,细针放右边,从不混着。
前几天整理老柜子,翻出这笸箩,顶针里还卡着根线头,阿姨拿起顶针,对着光看,才想起姥姥走前那几天,还在缝我儿子的小棉袄,说得赶在天冷前缝好,别冻着娃,针都拿不稳了,还攥着不肯放。
林夏把笸箩摆在柜台的小竹架上,找了把小镊子,小心挑出顶针里的线头——是段粉线,细得像蚕丝。她没扔,缠在手指上绕成个小团,放在笸箩角落。
夜里关了灯,林夏听见竹架那边有声,像线在摩擦。她拿手机照了照,见笸箩里的线团自己松了点,半卷蓝布条轻轻动了动,像有人用手指碰了下。
过了五天,阿姨带着儿子来了,小男孩刚上小学,穿件深蓝色外套,袖口磨破了点边。我带他来看看,阿姨指着笸箩对儿子说,这是太姥姥的针线笸箩,你小时候的棉袄,就是她用这里的针缝的。
小男孩凑过去,好奇地拿起顶针戴在手指上,大小正合适:妈妈,太姥姥缝衣服时,是不是也戴这个?
阿姨笑了,眼里泛着湿:是啊,她总说戴顶针不硌手,缝得快。有次给你缝虎头鞋,半夜还在挑灯做,说得让娃穿着新鞋过年她拿起那半卷蓝布条,比着小男孩的袖口量了量,这布颜色跟你外套像,正好能补袖口。
话音刚落,笸箩里的针忽然轻轻跳了下,落在蓝布条上,接着,那段粉线头飘起来,慢慢缠在针上,像有人在穿线。林夏和阿姨都看呆了,小男孩拍手笑:太姥姥在帮忙呢!
接着,道淡蓝色的光从笸箩里飘出来,绕着顶针转了圈,又蹭了蹭那半卷蓝布条,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圆滚滚的,黄中带点粉,摸上去软乎乎的,像裹着层棉絮,闻着竟有股淡淡的棉布香。
阿姨把针线笸箩包好,说要带回家:以后我也学姥姥,缝缝补补时用它,就当她还在旁边看着。小男孩戴着顶针,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说要让妈妈用太姥姥的针补袖口。
她们走的时候,阳光落在笸箩上,竹条的影子投在地上,软乎乎的。林夏站在门口,捏着手里的银杏叶——有些疼惜藏在旧针线笸箩的针脚里,藏在别冻着娃的念叨里,哪怕线断了,针锈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软得能让人想起,有双布满皱纹的手,曾一针一线,把日子缝得扎实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