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里的甜香
冬至前的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在脸上有点疼。林夏正蹲在柜台后翻旧账本——奶奶留下的,纸页泛黄,字迹歪歪扭扭,记着二十年前收的旧物:王婶家旧竹篮,换俩鸡蛋老陈家铜锁,给囡囡换块糖,看着倒比现在热闹。
门响了声,带进股寒气。林夏抬头,见是个穿厚棉袄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东西,用蓝布包着,小心翼翼往柜台挪。
姑娘,你这儿...收旧物不?老太太声音发颤,手指攥着布角,有点紧张。
林夏赶紧起身:收的,您放这儿吧。
老太太把东西搁在柜台上,慢慢掀开蓝布——是个白搪瓷缸,缸身印着朵褪色的红牡丹,沿口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更显眼的是缸沿内侧,留着圈浅浅的牙印,歪歪扭扭绕了半圈,像谁小时候抱着啃过。
这是...我孙女小时候用的,老太太抹了把眼角,她那会儿总生病,不爱吃饭,就爱抱着这缸子啃,说缸缸甜
林夏指尖碰了碰搪瓷缸,没像之前那些旧物似的感觉到,只觉得缸身凉津津的,倒有股淡淡的甜香,像放久了的麦芽糖。
她爸妈忙,生下来就跟我过,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三岁那年得肺炎,住院住了半个月,哭着要这缸子,我跑回家翻出来给她抱,她就啃着缸沿笑,说奶奶洗过,甜
后来孙女长大了,去外地读大学,再后来留在了大城市,去年结了婚,回来办酒时,老太太翻出这搪瓷缸,想给她留个念想,孙女却笑:奶奶,这都破成这样了,留着干啥?
她不是嫌破,是...忘了,老太太声音低下去,她现在住高楼,用的杯子都是玻璃的,哪还记着小时候啃搪瓷缸的事。
林夏把搪瓷缸摆在柜台中间,正对着窗户,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您放心,我先帮您收着,说不定哪天她就记起来了。
老太太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两眼,脚步慢慢的,像怕惊动了什么。
这搪瓷缸在柜台放了三天,没发光,也没动静,只有那股淡淡的甜香总不散。林夏有时蹲在柜台前看,对着那圈牙印发呆——小时候总爱啃硬东西的孩子,现在该长成什么样了?
第四天傍晚,铺子里来了个年轻姑娘,穿米白色羽绒服,拎着个精致的包,进门就四处看,眉头皱着:请问...我奶奶是不是来过?她可能送了个旧搪瓷缸过来。
林夏指了指柜台中间:是这个吗?
姑娘转头看过来,愣了愣,走过去拿起搪瓷缸,指尖先碰了碰那朵红牡丹,又摸到了缸沿的牙印,忽然地笑了声,眼里却慢慢湿了。
是这个,她低头摩挲着牙印,声音轻了些,我小时候总啃它,我奶奶说我是小老鼠,啃得缸沿都不平了。
林夏没说话,看着她把搪瓷缸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宝贝。
我昨天跟我奶奶视频,她哭了,说把我送你这儿了,怕我怪她,姑娘抹了把脸,笑出点鼻音,我哪能怪她啊...是我不好,上次回来她拿给我,我随口说了句,没看见她偷偷抹眼泪。
她顿了顿,把搪瓷缸举起来,对着光看:那时候住院,我总哭,她就把缸子洗得干干净净,放块冰糖在里面,说啃吧,甜着呢。其实不是缸子甜,是她总偷偷在缸沿抹点蜂蜜。
话音刚落,林夏忽然闻到那股甜香变浓了,像刚熬好的麦芽糖,暖融融的。再看那搪瓷缸,缸身的红牡丹慢慢亮起来,淡粉色的光顺着花瓣往上爬,接着是缸沿的牙印,也闪着细碎的光。
姑娘惊得睁大眼睛,没敢动,就那么抱着搪瓷缸。光越来越暖,最后凝成一小团,轻轻飘起来,往后院去了。
林夏跟着跑到后院,只见老橘树最粗的那根枝桠上,又结了个圆滚滚的橘子,比之前的都大些,黄澄澄的,甜香混着橘香,飘得满院都是。
姑娘也跟了过来,看着橘子愣了半天,忽然转头对林夏笑:我明天带我奶奶来,她总说想看这树结果...说不定她来了,这橘子能更甜呢。
林夏点头,风从墙外翻进来,吹得橘子轻轻晃,缸沿的牙印还留在记忆里,搪瓷缸的甜香却跟着光进了橘子里——有些温暖不是忘了,是藏在了日子里,等个合适的时刻,就悄悄冒出来,甜得人心头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