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荧光之涧
晨曦穿透翡翠之墟的树冠时，林夏是被露水的微凉惊醒的。她从树洞里探出头，看见银蓝色的小太阳正沿着天际线缓缓攀升，金橙色的大太阳则像一枚融化的金币，将东边的云层染成了蜜糖色。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光尘，那是夜间发光植物残留的能量粒子，在双日的照耀下如同碎钻般闪烁。
昨夜守护在树冠间的琥珀色眼睛已经消失了，只在树干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爪痕，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林夏摸了摸腰间的军刀，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心中稍定。她爬出树洞，脚下的苔藓经过一夜浸润，变得更加柔软，踩上去能感觉到细密的水珠透过编织鞋渗上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
“寻路者”的残骸在晨光中显露出更多细节。林夏绕着飞船走了一圈，发现右侧的引擎舱有被强行撬开的痕迹，边缘的金属呈锯齿状外翻，不像是爆炸的冲击造成的。她蹲下身，用军刀挑起一块嵌在泥土里的碎片，碎片上沾着几根银白色的纤维，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这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毛发。”她将纤维凑近眼前细看，纤维的横截面呈六边形，中心有极细的管状结构，像是某种经过基因编辑的生物材料。林夏小心地将纤维收进一个用树叶做成的简易容器里，这或许是解开飞船失事之谜的关键线索。
森林在清晨苏醒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壮丽。巨大的蕨类植物舒展着卷曲的新叶，叶片展开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在进行某种光合作用的仪式。远处传来瀑布轰鸣的声音，水流撞击岩石的回响在山谷间震荡，与林间苏醒的鸟鸣交织成一片生机盎然的晨曲。那些昨夜沉在湖底的雪白生物，此刻正披着晨光在水面嬉戏，它们的尾鳍拍打出金色的水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林夏决定朝着瀑布的方向探索。她沿着溪流逆流而上，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反射出迷离的光斑。溪边生长着一种奇特的灌木，枝条上挂满了透明的囊状果实，里面包裹着淡蓝色的液体，阳光照在上面，如同悬挂着无数个小小的天空。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地势渐渐升高，溪流变得湍急起来。两岸的树木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裸露的岩石，岩石表面覆盖着红色的藻类，在阳光下呈现出火焰般的色泽。空气中的甜腥味又浓了些，还夹杂着硫磺的气息。
转过一道弯，瀑布的全貌骤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道从百米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的水幕，水流撞击在下方的深潭里，激起漫天的水雾。水雾在双日的折射下形成了两道彩虹，一道是常见的七色拱桥，另一道则是由紫、蓝、青三色组成的，悬在半空如同透明的琉璃。
悬崖的岩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洞穴，洞口生长着簇簇发光的藤蔓，藤蔓的花朵在水流的冲击下不断开合，将洞穴映照得如同镶嵌了无数盏灯。几只翼展超过三米的生物正从洞穴里飞出，它们有着蝙蝠的膜翼，身体却像是覆盖着鳞片的蛇，细长的尾巴在空气中灵活地摆动，膜翼上布满了星形的斑纹，飞行时如同穿梭在晨光中的流星。
林夏沿着悬崖底部的乱石滩往前走，试图找到一条能绕过瀑布的路。脚下的岩石湿滑异常，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苔藓，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目光却被悬崖壁上的景象吸引——那些发光藤蔓的根部似乎嵌在岩石的缝隙里，而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某种金属的光泽。
就在她伸手想去触摸最近的一簇藤蔓时，脚下突然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深潭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林夏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里。
是昨天那只狮形生物。但此刻，它已经化为人形——高大的身躯覆盖着紧致的肌肉，金红色的长发如同液态的金属垂落在肩头，额间还残留着一对小小的鹿角雏形，耳尖依然是狼耳的尖形状。他身上没有穿衣服，古铜色的皮肤上分布着几处淡金色的斑纹，如同某种天然的图腾，后腰处隐约能看到一条长尾的虚影，似乎还未完全褪去兽形。
“小心。”他开口时，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同时有几种声音在叠加。
林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抓着，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抽回手：“谢谢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琥珀色的目光扫过她的脚腕。那里不知何时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了，血珠正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渗，滴落在岩石上，瞬间被某种红色的苔藓吸收，苔藓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
“这里的‘血苔’会吞噬生物能量。”他说着，弯腰从旁边的灌木上摘下一片心形的叶子。叶子是半透明的绿色，脉络清晰可见，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银光。他将叶子揉碎，轻轻按在林夏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伤口的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林夏惊讶地看着那片叶子，它接触到血液后渐渐融化，变成一层薄薄的绿色薄膜，将伤口完全覆盖住。
“这是……银心草？”她认出这种植物在联邦的数据库里有记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星际草药，但从未有人见过它的活体。
“你们叫它银心草？”他挑了挑眉，狼耳尖微微动了动，“我们称之为‘月光的鳞片’。”
林夏这才想起他们可能语言不通，却不知为何能顺畅交流。她试探着问：“你是谁？这里是哪个星系？”
“我是赤，属于焰狮族。”他指了指悬崖上方的洞穴，“这里是翡翠之墟，是双日星系的第三颗行星。”
双日星系！林夏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星系在联邦的星图上被标记为“危险禁区”，据说存在着强烈的空间乱流和未知的能量场，从未有勘探舰成功抵达过。
“你们的飞船，是从‘界外’来的？”赤的目光落在远处“寻路者”的残骸上，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夏点点头：“我们是联邦勘探队，跃迁时遭遇了空间乱流，坠落到这里。”
赤沉默了片刻，长尾的虚影在身后轻轻摆动：“界外的生物，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三百年？林夏心中一震。联邦的记录显示，最近一次试图进入双日显示是在五十年前，那艘勘探舰连同船员一起消失在了空间乱流中，再也没有音讯。
“你见过其他界外生物？”她追问。
赤的目光投向悬崖壁上的藤蔓：“我的祖父曾见过。他们驾驶着银色的飞鸟，带来了‘净化之火’，也带来了‘枯萎之病’。”
林夏正想再问，突然听到悬崖上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赤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狼耳警惕地竖了起来。
“是影翼蛇。”他低声说，同时伸手将林夏拉到自己身后，“它们不喜欢界外的气息。”
林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十只昨天看到的翼蛇正从洞穴里飞出，它们的膜翼在晨光中闪烁着星形斑纹，细长的身体在空中盘旋，发出威胁性的嘶鸣。为首的那只体型格外庞大，膜翼展开足有五米宽，上面的星形斑纹是深紫色的，与其他翼蛇的蓝色斑纹截然不同。
“那是影翼蛇的首领，墨。”赤的身体微微绷紧，肌肉线条变得更加明显，身上的淡金色斑纹开始发光，“它的毒液能腐蚀合金。”
话音未落，墨已经俯冲下来，细长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色的弧线，目标直指林夏。赤低吼一声，身体瞬间爆发出金色的光芒，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再次出现时已经挡在林夏身前，一只手化为狮爪，狠狠拍向墨的头部。
狮爪与蛇头碰撞的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墨被拍得倒飞出去，撞在悬崖壁上，岩石碎裂，无数发光的藤蔓从洞穴里垂落下来，如同绿色的瀑布。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膜翼上的紫色斑纹变得更加鲜艳，口中吐出分叉的舌头，舌尖滴落着墨绿色的毒液，落在岩石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坑。
其他影翼蛇见状，纷纷俯冲下来，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赤怒吼一声，身体周围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将那些靠近的影翼蛇逼退。他的长尾完全显现出来，布满黑色的鳞片，在空中灵活地摆动，时不时抽向试图偷袭的影翼蛇。
林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惊呆了。她看着赤在半空中与影翼蛇周旋，金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淡金色的火焰如同铠甲般覆盖在他身上，每一次挥爪都带着破空之声，每一次甩尾都能将几只影翼蛇抽飞。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如同一场原始而狂野的舞蹈。
就在这时，墨再次发动攻击。它绕到赤的身后，趁其不备，狠狠咬向他的肩膀。赤闷哼一声，肩膀上立刻出现两个深紫色的牙印，毒液顺着伤口蔓延开来，原本古铜色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
“赤！”林夏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军刀，朝着墨掷了过去。
军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精准地刺中了墨的膜翼。墨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膜翼被划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深潭里，激起巨大的水花。其他影翼蛇见状，纷纷朝着深潭飞去，将墨围在中间，慢慢沉入水底。
战斗瞬间平息。赤捂着受伤的肩膀，脸色有些苍白，琥珀色的瞳孔也黯淡了几分。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林夏连忙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样？”她看着他肩膀上不断扩散的黑色，心中焦急万分。
“没事，墨的毒液虽然霸道，但还伤不了我。”赤勉强笑了笑，狼耳无力地耷拉下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净化。”
他指了指悬崖上方的一个洞穴：“那里有‘日光之泉’，可以中和影翼蛇的毒液。”
林夏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悬崖壁上的天然石阶往上爬。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方的深潭在双日的照耀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几只雪白的水栖生物正围着墨沉入的地方盘旋，发出哀伤的歌声。
爬到一半时，林夏回头望去，只见整个翡翠之墟在双日的照耀下如同一块巨大的绿宝石。森林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与远处的紫色山峦相连，天空中漂浮着几缕金色的云彩，如同被双日融化的碎片。
“很美，对吗？”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不再需要林夏搀扶。
“嗯。”林夏点点头，心中却充满了不安。如此美丽的星球，却隐藏着致命的危险，还有那些关于“界外”生物的传说，都让她觉得这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他们终于爬到了那个洞穴前。洞穴不大，里面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中央有一汪圆形的小水潭，潭水呈现出金红色，如同融化的岩浆，水面上不断有细小的气泡冒出，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就是日光之泉？”林夏惊讶地看着这汪泉水，它的温度很高，靠近时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
“是双日的恩赐。”赤说着，走进水潭里。金红色的泉水没过他的腰际，他肩膀上的黑色毒液遇到泉水后立刻发出白烟，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林夏在洞穴门口坐下，看着他在泉水里闭目养神。阳光透过洞口照进来，在他金红色的长发上跳跃，淡金色的斑纹在泉水的映衬下闪闪发光，狼耳和鹿角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洞穴外，瀑布的轰鸣声渐渐变得悠远，取而代之的是林间清脆的鸟鸣和远处湖泊传来的歌声。一只色彩斑斓的飞虫从洞口飞进来，停在林夏的指尖上，它的翅膀扇动时，发出如同琴弦振动般的声音。
林夏轻轻碰了碰飞虫的翅膀，它没有飞走，反而展开翅膀，露出里面隐藏的发光纹路，像是一幅微型的星图。她忽然想起“寻路者”的导航系统在失事前曾捕捉到一段奇怪的星图信号，与这只飞虫翅膀上的纹路有些相似。
“赤，”她忍不住问，“你们这里的生物，都有特殊的能量印记吗？”
赤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泉水的映照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每一种生物，都是双日的孩子，都承载着星图的碎片。当碎片集齐时，就能打开‘界门’，去往你们所说的‘联邦’。”
林夏的心脏猛地一跳。星图碎片？界门？这难道就是联邦一直在寻找的星际航道钥匙？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咆哮。赤的脸色骤变，猛地从泉水里站起来：“是地脉震动！可能是‘岩鳞族’又在开采‘星核矿’了。”
他几步走到洞口，望向翡翠之墟的深处。只见远处的森林上空升起一股黑色的浓烟，地面隐隐传来震动，像是有巨大的生物在移动。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岩鳞族的‘地鸣兽’一旦出现，整个翡翠之墟都会陷入混乱。”
林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知道事情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她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军刀：“我跟你走。”
赤回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暖意。他伸手将她拉出洞穴，然后纵身一跃，带着她朝着与浓烟相反的方向跃去。金红色的鬃毛在风中展开，如同一对无形的翅膀，将他们托在半空。
林夏低头望去，只见脚下的森林正在快速后退，双日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耀眼。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遇见赤的那一刻起，她在这个陌生星球的旅程，已经变得不再孤单。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