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痕里的足迹
暴雪连下了两天两夜。当第三天清晨天空终于裂开一道湛蓝的缝隙时,整个祁连山脉都被裹进了厚厚的白色襁褓。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凌霜从岩洞里探出头,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细小的霜花,它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蓬松的绒毛像一朵突然绽放的银菊,散落的雪花簌簌落下,在洞口堆起一小撮。
今天它要去巡视领地。对雪豹而言,领地不仅是觅食场,更是生存的根基。凌霜每天都会花四个小时沿着边界巡逻,用气味标记划分势力范围——这是比爪牙更有效的威慑。它走到一块突兀的青黑色岩石前,岩石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爪痕,这是历代雪豹留下的“领地碑”。凌霜抬起后腿,将带有浓烈气味的尿液精准地喷在石缝里,尿液落地时在雪地上烫出一个小小的黄点,很快又被寒风冻成硬壳。这道气味屏障至少能维持三天,足以让闯入者明白“此地有主”。
雪地上已经积了半米厚的新雪,每一步都陷到小腿。但凌霜的步伐依然轻盈,它的爪垫宽大厚实,肉垫间还长着浓密的绒毛,像天然的雪鞋,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音。它低着头,鼻尖贴近地面,黑色的鼻孔微微翕动,捕捉着雪层下的细微气息——岩羊的臊味、旱獭的土腥气、甚至是几公里外狼群留下的骚臭,这些气味在它的脑海里绘成一幅动态的领地地图。
在一片被风吹出的雪窝子里,它发现了一串奇怪的足迹。不是狼的梅花印,也不是岩羊的分趾蹄,而是像人类穿着靴子踩出的深坑,边缘还带着冰镐划过的锯齿状痕迹。足迹很新,积雪只覆盖了不到三分之一,显然是今天清晨留下的。凌霜警惕地绕着足迹转了两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低吼,尾巴绷得像根棍子。
它记得去年春天,就是这样的足迹带来了麻烦。几个背着大包的人类闯进了它的核心领地,他们手里的“黑管子”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得岩羊群半个月不敢靠近常规觅食区。那段时间凌霜瘦了整整五公斤,最后还是母亲用调虎离山之计,假装攻击人类引着他们往冰川方向走,才让它在悬崖缝隙里抓到了一只落单的岩羊,勉强熬过了那段艰难日子。
想到母亲,凌霜的尾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耳尖也微微耷拉。三个月前,母亲在追捕一只离群的牦牛时,后腿被松动的岩石砸中,摔断了胫骨。无法捕猎的雪豹在高原上活不过一个月,母亲最终没能熬过九月的寒流。凌霜是在一个背风的石缝里找到母亲的,她的身体已经僵硬,皮毛上结着一层白霜,但前爪依然保持着护崽的姿势。那天的雪也是这样,下得又急又密,仿佛要把所有痕迹都掩埋。
它甩了甩头,把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在高原上,沉溺于悲伤等于自杀。它必须找到足够的食物,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深冬活下去。凌霜顺着那串人类足迹往山腰走,雪地上突然出现了凌乱的蹄印——是盘羊,至少有七八只,蹄印的大小和深浅显示其中还有幼崽。
凌霜立刻压低身体,像一块贴地的银毯。它知道盘羊的警惕性比岩羊高得多,尤其是带着幼崽的群体,总会有一只成年公羊站在高处放哨,那家伙的视野能覆盖方圆一公里。凌霜借着雪堆的掩护,一步一步向前挪,每一次停顿都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黑色的斑点在斑驳的雪地上成了最好的伪装。
果然,在前方的锯齿状山脊上,一只长着螺旋形巨角的盘羊正昂首眺望。它的毛色是深褐色,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显眼,那对巨角至少有一米长,扭曲成优美的螺旋状,角尖锋利如刀——这是它争夺配偶和防御掠食者的武器。凌霜屏住呼吸,耐心等待时机。它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只公羊就会发出警告。
风又起了,卷起的雪沫像一层薄纱,模糊了视线。就是现在!凌霜借着雪雾的掩护,猛地窜到另一块岩石后。这一步跨越了近五米的距离,落地时只惊起一小片雪尘。
就在这时,下方的羊群突然骚动起来。一只贪玩的幼崽脱离了队伍,它大概只有三个月大,羊角刚冒出一点尖,正低头啃食着雪下露出的几根枯草茎。幼崽的警惕性显然不足,只顾着进食,完全没注意到危险正在逼近。
凌霜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这是绝佳的机会。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四爪蹬起的雪沫在身后形成一道白色的雾带。它的速度极快,在平地上能达到每小时50公里,在陡坡上更是如履平地。
放哨的公羊发出急促的警告声,那声音像被捏紧的风箱,尖锐刺耳。羊群立刻向山脊上方逃窜,成年盘羊的跳跃力惊人,能轻松跃过两米宽的岩缝。但那只幼崽反应慢了半拍,等它抬起头时,凌霜已经扑到了眼前。慌乱中,幼崽转身想跳崖逃生,却被凌霜一把按住。这一次,它没有咬喉管,而是直接咬住了对方的后颈,锋利的牙齿轻易咬碎了颈椎——对付幼崽,这种方式更快捷,能避免猎物挣扎造成的体力消耗。
其他盘羊在山脊上不安地徘徊,几只成年公羊甚至对着凌霜刨着蹄子,发出愤怒的嘶鸣,但没人敢下来救援。在残酷的自然法则里,保护群体比拯救个体更重要。凌霜叼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猎物,从容地往回走。雪地上的足迹又多了一串深浅不一的拖痕,与人类的靴印交错在一起,像一幅沉默的生存图谱。
走到领地边界时,它再次停下脚步。人类的足迹在这里转向了更高的冰川,那里是它很少涉足的区域,冰层下暗藏着足以吞噬生命的冰裂缝,连最有经验的岩羊都不敢轻易靠近。凌霜望着冰川的方向,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它不知道这些两脚兽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片绝地,就像人类也无法理解,它为何要在这苦寒之地坚守一生。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冰川的寒气。凌霜抖了抖耳朵,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它的身影很快被风雪覆盖,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足迹,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永不停歇的生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