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小院,暂时恢复了宁静。邪修被废,王家众人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遁走,只留下些许腥臭邪气和乡民们惊魂未定的窃窃私语。
铁牛默不作声地处理着后续,将三名昏死的邪修拖到一旁看管,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阿娜则轻声安抚着受惊的村民,苗女特有的温和与宁静气息渐渐驱散了空气中的恐慌。
碧漪——洛蓠此刻已有了新的道号——正遵照师尊方才的指点,于院中一隅盘膝而坐,尝试初步炼化那枚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黑石。她双眸微闭,神情专注,周身有淡淡的水汽萦绕,显得纯净而空灵。
唯有阿张,负手立于江边,眺望着雾气虽渐散却依旧深沉的江面。外界风波已平,他紫府灵台之中,那源自峨眉的警兆却并未消散,如芒在背,似鲠在喉。
蜀地之事,看似因碧漪入门、邪修伏诛而暂告一段落。但他深知,青衣江下的漩涡水道,那枚奇异的黑石,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王家为何能请动邪修?他们图谋的仅仅是一块宝石吗?还是说,他们或其背后之人,也知晓些关于“水府”的蛛丝马迹?那三个邪修的法力路数,隐隐带着中原旁门的痕迹,与苗疆、蜀地本土的巫蛊之术颇有不同,这背后是否又有那“圣教”的影子?
种种思绪,盘根错节,加之那持续不断的警兆,让他心中难得地生出一丝烦恶之感。他修为虽深,力量强横,却并非全知全能。这种置身迷雾,被无形之手牵引,却又不知最终指向何方的感觉,令他极为不喜。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跳出眼前的纷扰,重新梳理这一切。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院中三人。
“阿娜,铁牛。”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凝。
阿娜与铁牛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恭敬望来。就连沉浸修炼中的碧漪也似有所感,睫毛微颤,从入定中稍稍分神聆听。
“我需独自外出片刻,静思些事情。”阿张淡淡道,“铁牛,你看守此地,护佑村民,看管好那三个废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主人放心!”铁牛瓮声应道,硕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山岳。
“阿娜,”阿张的目光转向苗女,“碧漪初入门墙,于修行基础尚有懵懂,你心思细腻,暂且从旁看顾,若有疑难,待我回来再议。”
阿娜轻轻点头,柔声道:“张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碧漪妹妹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新收的弟子身上。碧漪已然起身,恭敬垂手而立。
“碧漪。”
“弟子在。”少女连忙应道。
“稳固心神,细细体悟今日之战所得,熟悉《白阳图解》引气篇,尝试沟通黑石,但不可躁进。”阿张吩咐道,“修行之路,首重根基踏实。”
“是,师尊!弟子谨遵教诲。”碧漪郑重回答。
交代完毕,阿张不再多言,身形微微一晃,如同融入江风雾气之中,下一刻便已消失在院门之外,再无踪迹。
……
离了江村,阿张并未远遁,只是信步而行。他步伐看似不快,却缩地成寸,不多时便已远离人烟,登临青衣江畔一处高耸的悬崖之上。
他信步至后山一处极为偏僻的山涧。此处人迹罕至,藤萝密布,乱石嶙峋,只有一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樵径。涧水淙淙,鸟鸣山幽,更显寂静。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涧边一块半埋于土中、爬满青苔的巨大岩石。那岩石看似普通,但其朝向和形状却隐隐暗合某种自然韵律。阿张心念微动,走上前去,拂开表面厚厚的苔藓。 苔藓之下,竟露出部分人工凿刻的痕迹!那并非完整的碑文或图案,而是一些残缺的、看似随意的刻痕,年代似乎极为久远,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阿张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些刻痕。就在指尖触及石面的刹那,他体内《九阳炼体法》的纯阳罡气与《大阿修罗不死身》的凶煞之力竟同时微微悸动! 而更令他心神一震的是,从那些看似平凡的刻痕之中,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凌厉无匹的残留意念! 那是一丝剑意! 并非冰冷的杀意,也非暴戾的煞气,而是一种中正平和、却又锋锐绝伦、蕴含着斩断邪祟、涤荡妖氛的浩然道韵!这丝剑意残留于此不知多少岁月,竟仍未完全消散,如同烙印般深深沁入岩石深处,唯有灵觉极其敏锐、且对“剑”之本质有所领悟之人,方能隐约感知。 “好纯粹的道家剑意……”阿张心中暗惊。留下这丝剑意之人,其修为境界恐怕远超想象,绝非寻常金丹元婴修士所能企及。这或许只是对方昔日途经此地,随手演练或心有所感时留下的一点痕迹。 他屏息凝神,尝试以自身神念去仔细感悟那丝残意。就在他的神念与那残留剑意极其轻微接触的瞬间,一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意念碎片,伴随着那纯正的剑韵,悄然流入他的心田。 那并非完整的句子,更似半句谒语,残缺不全,含义朦胧: “……水府开……魔星……现……” 只有这寥寥数字,甚至无法组成完整的意义,便戛然而止,后续的内容已随着岁月流逝或其他原因,彻底湮灭,再无迹可寻。 阿张猛地收回神念,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水府开……魔星现……” 这残缺的谒语,与他心中的警兆有何关联?与那紫府峨眉又有什么关系? “水府”……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了刚刚在青衣江畔的遭遇,碧漪家族世代守护的那处神秘漩涡水道,以及那枚蕴含纯净水灵之力的黑石。蜀地多水,江河纵横,是否存在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水府”?它们的“开启”,意味着什么? “魔星”……此称谓更是耐人寻味。是指代强大的魔头降世?还是某种引动魔劫的征兆?这与他自身那亦正亦邪的力量,以及玄阴教、红发老祖乃至那神秘“中原圣教”的蠢蠢欲动,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半句谒语如同一个模糊的坐标,指向一个巨大而未知的谜团。它非但没有解开阿张的疑惑,反而加深了他的疑虑,让他更加确信,蜀地乃至更广阔的天地,正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涌动,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水”与“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脚下江水奔腾,涛声阵阵。极目远眺,蜀地群山连绵,在暮色与残余的雾气中显得苍茫而神秘。
然而,这壮阔的景象并未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紫府之中的警兆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有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逼近。那危机感缥缈难定,却又真实不虚,源头直指那传说中的峨眉,却又似乎弥漫于整个蜀地,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他回想起决定重返蜀中前,于中原、苗疆的种种见闻。玄阴教死灰复燃,红发老祖野心勃勃,那神秘的“圣教”更是潜流涌动,手段诡谲。天下似乎正处于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中。
而蜀地,洞天福地汇聚,峨眉、青城皆为道门巨擘,如今又有“水府”、“魔星”之谶隐现……此地,恐怕即将成为风波汇聚之所!
他身负绝学,亦正亦邪,注定难以被正统玄门完全接纳。如今卷入这漩涡之中,是机缘,还是劫数?
留在蜀地,凭借青城、峨眉之势,或可更快查明警兆真相?但风险极大,一旦身份或力量暴露,极易引发误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离去?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江潮般汹涌而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东方的天际。
蜀地虽广,却偏居西南。而天下之水,东流入海。元江、长江、洞庭、鄱阳……乃至浩瀚东海!广成金船即将出世之地,亦在东方。
残谒所指,是泛指,还是特指?东方之水,是否才是“水府”真正关键所在?那“魔星”之兆,是否会应在元江之会上?
更重要的是,东方地域广阔,宗门势力相对分散,更有利于他这等身份微妙之人行走查探。或许,在那里,他能更快地提升实力,汇聚资源,也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笼罩天下的暗流究竟源自何方。
离蜀东去!
此念愈发清晰、坚定。
并非逃避,而是以退为进,另辟蹊径。蜀地之秘,尤其是峨眉警兆,他绝不会放弃追查,但或许换一个角度,从更宏大的版图入手,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待元江之事了结,实力足够,再回蜀地,许多如今看来迷雾重重之事,或许已能迎刃而解。
江风吹拂,鼓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心中那莫名的烦恶之感,在这决断之下,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片冷静与清明。
他最后望了一眼云雾深处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利剑般直插云霄的轮廓,眼神深邃。
随即,他转身,步伐坚定,向着来路而归。
是时候安排东行之计了。而在那之前,还需为这位新入门的弟子,多做些打算。
夜幕缓缓降临,吞没了群山万壑,唯有江水奔流不息,东流入海,仿佛预示着未来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