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那柳采薇之后,阿张的行迹愈发隐秘。他彻底转入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依靠远超常人的体魄与日益敏锐的灵觉,餐风饮露,昼夜不息地向北迂回行进。
肩头被那阴寒袖风所伤的痕迹,在玉石碎片持续散发的温润力量及自身磅礴气血的双重作用下,已逐渐淡去。然而,柳采薇那源自名门却阴毒刁钻的功法,以及其临去时那混合着惊怒与贪婪的眼神,却在他心中刻下了一道更深的警示。
“昆仑阴素棠一脉……”他默念着这个名号。虽同属昆仑,其行事风格却与苏玥所代表的玄门正宗大相径庭,更显偏激与霸道。其门下弟子竟如此肆无忌惮,在这荒僻之地公然出手擒拿根骨特异之人,所言所行,与邪魔外道何异?
这绝非偶然。此前与苏玥共同捣毁的那处以玄阴石为核心的噬魂炼阴阵,规模虽不大,但布置手法老辣,所图非小。再联想到更早时在台湾遭遇的“神使”邪教、北港的诡异巫术,还有那柳采薇背后可能存在的师门势力……阿张隐隐感觉到,东南一隅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正有一股乃至数股暗流在涌动。
苏玥曾言,其师推算出异宝出世,引动天机晦明。而这些出身各异、却同样行事诡谲之辈的频繁活动,是否正与此相关?那所谓的“隐世魔头”,与这些活跃的势力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牵连?
重重迷雾,让眼前层峦叠嶂的群山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之下。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沉闷。他仿佛能感知到,无数或贪婪、或阴冷的目光,正潜伏在暗处,窥伺着这片土地,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在此等险恶局势之下,他这样一个身份不明、力量独特却又身怀隐秘之人,犹如暗夜中的萤火,格外显眼,也格外危险。每一次意外的遭遇,都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强烈的危机感如鞭子般抽打着他,对提升实力的渴望从未如此炽烈。他不再被动等待,开始更主动地依据玉石碎片那微弱的感应,有意识地探寻地脉阴气异常汇聚或特殊矿脉显露之处。
过程依旧如同大海捞针。玄阴石显然并非寻常之物,往往艰苦搜寻数日也一无所获。即便侥幸寻得,大多也仅是指甲盖大小,内蕴的玄阴之气稀薄而驳杂。
每当夜色深沉,他便会寻一处绝对安全的僻静角落,手握那微小的玄阴石,全力引导那一丝阴寒能量,透过玉石碎片的转化,缓缓吸入体内。
能量入体的过程伴随着经脉细微的刺痛与冰寒,效率低下得令人无奈。那奇异的玉石碎片虽能转化能量,却无法加快吸收的速度。但他坚韧的神经能捕捉到,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吸收与炼化,他的肉身根基便会夯实极其细微的一丝,对外界能量的感知也会清晰一分。
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他不知这条缓慢的路径最终通向何方,但他别无他路,唯有坚持。在这魔影潜伏的危局中,每多一分实力,便多一线生机。
他如同一头负伤的孤狼,在无边暗林中默默蛰伏,积攒着每一分力量,警惕着周遭最细微的响动。
这一日,阿张深入一片瘴疠弥漫、古木参天的原始山脉。此地山势奇诡,毒虫异兽遍布,绝非凡人所能踏足。
阿张却凭借其强悍的体魄与灵觉,避开了诸多险地。他循着玉石碎片传来的一丝比平日更清晰的阴性能量波动,艰难攀至一处人迹罕至的陡峭悬崖底部。
拨开厚厚如幕的藤蔓与湿滑的苔藓,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幽深,从中透出的气息阴寒彻骨,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死寂与荒凉。
他谨慎地步入其中。洞窟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天然石室。室内并无水源,异常干燥阴冷,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石室中央,一具骸骨盘膝而坐。身上的衣物早已随时间化为飞灰,只余下一副灰白骨架,保持着修炼的姿势,不知在此静坐了多少岁月,透露着无尽的苍凉。
骸骨前方的地面上,散落着三四枚色泽暗淡、灵光已失的玉简,还有一本以某种油布包裹、却仍显得极为古旧破损的线装书册。旁边还有一个彻底腐朽、破开一个小洞的储物袋,袋中物品绝大多数都已化为尘埃,唯有这几枚材质特殊的玉简和这本看似凡物却意外坚韧的书册残存了下来。
阿张心中微动,走上前去。他面色肃然,对着那具骸骨躬身行了一礼,以示对前行者的尊重。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几枚玉简和那本古书。
玉简触手冰凉,质地非凡。他凝聚心神,尝试探入。
或许是岁月太过久远,其上禁制早已衰弱,他的心神顺利感知到其中记载的信息。顿时,大量庞杂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这些玉简并非系统的道法传承,更像是一位修士零散的修炼笔记与心得杂记。其核心内容,赫然是一门名为《玄阴炼器法》的残篇,以及另一门相对完整的,名为《玄阴剑煞》的凌厉神通!
《玄阴炼器法》残缺得厉害,主要记载了数种利用地底阴煞、金石毒秽之气乃至抽取生魂来淬炼魔道法宝的阴毒法门,手法诡谲狠辣,为正道所不容。
而《玄阴剑煞》则记载得颇为详尽。此法门并非炼制实体飞剑,而是以自身肺金之气为基,引动地脉深处或古战场等极阴之地的玄阴煞气入体,再以独特秘法,于丹田肺腑间淬炼凝合成一道无形无质、至阴至寒的“玄阴剑煞”。此剑煞威力极强,发动时无声无息,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法宝灵光,更能侵蚀修士神魂,阴毒霸道至极。然而笔记中也再三强调,修炼过程凶险万分,煞气反噬轻则经脉尽毁、道基崩坏,重则神智湮灭、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需得辅以特定丹药或守护元神的心法方能尝试,可惜那些辅助之法似乎另存于他处,并未在此间玉简之中。
阿张放下玉简,又拿起那本古旧的线装书册。书页泛黄发脆,以普通的墨汁书写,并非玉简那般神异。封面上以古朴的字体写着《达摩拳谱》四字。
他翻阅开来,发现这并非什么修真法门,而是一门极为高深精妙的凡俗武学。其内容包罗万象,既有锤炼筋骨、打熬气力的筑基拳架,亦有刚猛无俦、蕴含至理的攻杀招式,更有一篇核心的《洗髓经》残篇,着重阐述如何通过呼吸、震动、意念引导来涤荡体内杂质,稳固气血,强健脏腑,锤炼意志,使肉身趋于无垢,能承受极大负荷。
这拳谱本身,已是凡俗武林中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至宝。但让阿张目光骤然凝缩的是,在那《洗髓经》残篇的字里行间,竟有数行细密的、以不同笔墨留下的旁注!
那旁注笔迹与玉简中的气息同源,显然是此间坐化的修士所留。注文言简意赅,却石破天惊地指出:此《达摩拳谱》所载的炼体之法,尤其是《洗髓经》中锤炼脏腑、稳固气血、坚韧意志的法门,竟能一定程度上调和、抵御《玄阴剑煞》入体时的阴寒反噬与煞气侵蚀!虽无法完全替代缺失的护持心法或丹药,却可为引煞入体、初步凝炼剑煞提供一层至关重要的保障,大大提升成功的几率,降低即刻爆体而亡的风险。
“以武入道,以体承煞……”阿张喃喃念出旁注最后的八字总结,心中豁然开朗。
这坐化的前辈,想必也是偶然得了这本凡俗武功秘籍,凭借过人智慧,发现了其与《玄阴剑煞》之间这丝微妙的互补关系。他试图走通这条另类的路子,但最终……似乎还是失败了。是因《洗髓经》亦是残篇?还是后续修炼所需的心境或资源不足?亦或是终究未能完全抵消那剑煞的反噬?
阿张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保持坐姿的骸骨上。洞中无斗法痕迹,此人十之八九,便是修炼这《玄阴剑煞》时未能彻底抵挡住煞气反噬,最终功败垂成,黯然坐化于此。但这《达摩拳谱》的存在,无疑让那条看似绝路的修炼之途,显露出了一丝微光。
洞内死寂,落针可闻。
阿张的心潮却难以平静。这《玄阴剑煞》神通,无疑是极其强悍的攻伐手段,正可弥补他眼下缺乏有效远程及破防能力的短板。其引煞入体、淬炼神通的路子,虽极端凶险,但似乎与他体内那能转化玄阴之气的玉石碎片,存在某种隐约的、未经验证的联系?
而眼前这《达摩拳谱》,恰好提供了现阶段最需要的基础——一具能够承受煞气冲击的强韧体魄,以及凝练意志、对抗侵蚀的法门。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铺垫!
风险依旧巨大。旁注也言明,这只是“一定程度上”调和抵御,并非万全之策。眼前这具骸骨便是最直接的警告。但相比于之前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局面,现在至少有了一个明确且具备可行性的方向。
是冒险抓住这近在眼前、威力巨大且似乎存在一线生机的神通之路?还是继续坚持目前这般稳妥却进展缓慢、步步维艰的积累之路?
这是一个关乎生死的艰难抉择。力量的诱惑如同深渊的低语,而那一线生机却比任何已知的风险都更加诱人。
他重新拿起那枚记载《玄阴剑煞》的玉简和那本《达摩拳谱》,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玉简和粗糙的纸页,心神再次沉入那玄奥却布满荆棘的法门与那刚猛锤炼的拳理之中,逐字推敲,权衡着每一个细节可能带来的后果,眉头紧锁,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洞内唯有他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那具骸骨无声诉说的终极警示。
就在他心神全部沉浸在抉择之时,洞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被风送来的、模糊不清的人语,以及枝叶被剧烈拨动的“沙沙”声响!
阿张猛地从深沉的思考中惊醒,眼中瞬间恢复清明,所有气息顷刻间收敛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如同融化般隐入石室最深的阴影里,听觉提升至极限,仔细分辨着洞外的动静。
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而且……目标似乎异常明确,正是朝着这处隐蔽的洞口而来!
是巧合?是寻宝?还是……追踪?!
刚刚发现的古老遗刻与艰难抉择,瞬间被冰冷的危机感所取代。这处绝佳的藏身之所,转眼间可能成为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