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寺大殿内,绿袍老祖被斩的阴影如同湿冷的苔藓,顽固地攀附在每一个角落。法元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冰冷光滑的佛珠,试图压下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焦灼。智通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频频望向紧闭的殿门,豆大的汗珠从油亮的额角滚落。绿袍老祖的惨败,像一块浸透了恐惧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连带着对即将到来的正月十五决战,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翳。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如同跛足的老牛,慢吞吞地挪到了正月十三下午。寺外依旧死寂,连鸟雀都远远避开了这片魔气蒸腾的凶地。法元尚能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智通却已急得五内俱焚!他苦心经营多年,将慈云寺打造成铁壁铜墙般的魔窟基业,眼看决战在即,所依仗的强援——晓月禅师与许飞娘——却杳无音讯!寺中聚集的这些左道妖邪,虽凶名在外,但法元心中雪亮,若论整体实力与正道底蕴,绝非峨眉敌手。他表面强撑,内心却如油煎火燎。就连素来狂傲的七手夜叉龙飞,见识了极乐真人的通天手段后,那股子初来时的不可一世也收敛了大半。
更让法元忧心的是,随着时日推移,尤其是过了初十,料定峨眉十五之前不会动手,寺中的防备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而这松懈,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本就污秽的慈云寺,彻底推向了糜烂的深渊!
寺中所聚群魔,大半是许飞娘辗转请托而来。除了法元自身尚算“持重”,女昆仑石玉珠本性高洁外,余者多是些淫邪狂徒!后来加入的百花女苏莲与九尾天狐柳燕娘,更是妖媚入骨、放荡无忌。这群人聚在一处,没了外敌的紧迫感,又失了约束,简直是烈火烹油!白日里便公然在僧房客舍中宣淫作乐,靡靡之音浪笑不断,种种不堪入目之状,将千年古刹彻底化作了无遮魔窟!
智通为笼络人心,竟咬牙将密室中豢养的歌姬舞女尽数放出“犒劳”群魔,连他素日珍视的杨花也不例外。 这一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下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整座慈云寺彻底沦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脂粉、汗液与情欲的浊气,令人作呕。
法元看在眼里,辈分虽高,却也无可奈何。众人多是看在许飞娘面子上前来,并非他的门徒,且个个桀骜难驯。他若强行约束,只怕未战先乱。只得强忍厌恶,眼不见为净,枯坐禅房默诵那早已被玷污的经文。那法元邀来的武当沧浪羽士随心一、有根禅师、癫道人、诸葛英等四位剑仙,因那日醉道人前来订约,知道为期尚早,寺中众人多有淫恶行为,意趣不投,原想回山不管。只因当初与法元交情甚厚,又应了云成真人,说不出二字。住了两日,耐不惯寺中烦嚣,托故他去,说是十五头一天一定赶到。法元苦留不住,径自作别走去。
剩下众人之中,唯有女昆仑石玉珠,对此情此景早已是怒火中烧,厌憎欲绝!
石玉珠出身武当名门,心性高洁,自有其骄傲与底线。她此番前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衡山采药,她遭南疆大麻山金光洞的黄肿道人暗算禁锢,险遭侮辱。危急关头,被万妙仙姑许飞娘暗中以混元终气套所救。石玉珠脱险后多方查探方知恩人是谁,感念此恩,立下誓言,终身愿助许飞娘一臂之力以报大德。此次接到许飞娘亲笔请柬,她虽知慈云寺乃龙潭虎穴,但信诺重于山,执意前来。其姊石明珠曾苦劝未果。
初入慈云寺,见到绿袍老祖这等凶邪,石玉珠便心知不妙。但她秉持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信念,强压不适,打算无论如何撑到十五分出胜负再行离去。然而,苏莲、柳燕娘到来后,与龙飞、狄银儿、莽头陀及其门下柳宗潜等人沆瀣一气,将寺院搅得乌烟瘴气,昼夜宣淫,行同禽兽!此情此景,日日刺激着她的感官,令她由最初的厌恶,渐渐转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憎恨与恶心!她只盼这污浊不堪的十五之约速速到来,无论胜败,都要立刻斩断与这魔窟的最后一丝联系,远遁他方,涤净身心!
智通知晓石玉珠性情刚烈,特意在僻静后园为其准备了一间净室,拨了两个手脚麻利、沉默寡言的中年妇人伺候,力求隔绝污秽。石玉珠看穿群魔本性后,更是每日天未亮便御剑离寺,或去成都名胜散心,或去附近清幽山林静坐练气,直到夜幕深沉、寺中喧嚣稍歇才悄然返回,极力避免与任何人碰面。众人也知她道法精奇,性情刚烈如冰,虽美若天仙却是一朵带刺的寒梅,无人敢轻易招惹,倒也维持着脆弱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终被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徒打破。
这一日黄昏,残阳如血,给污浊的寺院镀上一层诡异的金红。石玉珠刚从峨眉后山一处寒潭静修归来,身心俱疲,只想尽快回到那方寸净室。她沿着回廊快步而行,黛青色的劲装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孤绝。廊下阴影中,忽地踉跄闪出一人,带着浓烈刺鼻的酒气与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脂粉和体液的酸腐味道,正是那小灵猴柳宗潜!这厮仗着师父龙飞的淫威和一手歹毒的九子母阴魂剑,在寺中横行无忌,早已色令智昏。他刚在密室与苏莲等人胡闹完,又灌了一肚子劣酒,此刻醉眼迷离,欲火未消。猛然撞见石玉珠清丽脱俗的身影,那拒人千里的冷冽气质,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激起了他病态的征服欲。他怪笑一声,张开双臂,喷着酒气便扑了上来,口中秽语不堪:
“嘿嘿嘿……石、石仙子……好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装什么清高?这寺里的娘们儿……哪个不是……呃……让哥哥我摸摸,是……是不是也……” 一只油腻腻的手竟直朝石玉珠胸前抓来!
一股混合着极端厌恶与暴怒的火焰瞬间冲上石玉珠的顶门!她清冷的眼眸寒光爆射,周身三尺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找死!”一声断喝,如同九天寒冰崩裂!
石玉珠甚至不屑动用背后剑匣中的飞剑!玉手快如闪电般扬起!
“啪!啪!啪!”
三记蕴含着精纯武当真力、清脆响亮到震耳的耳光,狠狠抽在柳宗潜那张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丑脸上!
柳宗潜被打得如同被巨锤抡中的陀螺,原地猛转了三个圈,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紫黑一片,嘴角鲜血混合着被打落的牙齿狂喷而出! 剧痛瞬间冲散了酒意,他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啊——!臭娘们!你敢……”
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附近之人。七手夜叉龙飞如同一道鬼影般掠至,正看见爱徒被打得如此凄惨,脸皮瞬间由青转黑,再由黑涨成猪肝色!眼中两团碧磷鬼火疯狂跳动,几乎要喷射出来!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七道阴森刺骨的青黑煞气如同毒蛇般在袖口吞吐不定,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条回廊!他声音嘶哑,蕴含着滔天怒火:“石玉珠!小徒纵有千般不是,你下手也忒狠毒!真当我龙飞是泥捏的不成?!” 九子母阴魂剑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锁定了石玉珠!
面对龙飞这成名凶魔的恐怖威压,石玉珠毫无惧色,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她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清冽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龙飞师徒,声音冰冷得能冻结血液:
“龙飞!管好你这头只会用下三路思考的孽畜!今日三掌是警告!再敢靠近我三尺之内,口吐污言秽语,我石玉珠的飞剑认得你是庐山神魔洞白骨神君门下,却认不得这畜生的项上人头!届时剑出无悔,休怪我言之不预!” 话音未落,背后那古朴剑匣骤然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般的颤鸣!一股凌厉无匹、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锋锐剑气轰然爆发,直冲霄汉,不仅将龙飞那阴寒的煞气威压寸寸逼退,更将回廊两侧的窗棂震得簌簌作响!冰冷的杀意如有实质,让躲在龙飞身后哀嚎的柳宗潜瞬间噤声,如坠冰窟,裤裆处竟隐隐传来骚臭!
龙飞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袖中煞气翻腾得更加剧烈。他自负凶名,横行多年,何曾受过一个小辈如此当面呵斥威胁?更被对方点出师门,言语间竟隐含连他师父白骨神君的面子也未必好使之意!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眼中杀机狂涌,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催动阴魂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魁梧的身影气喘吁吁地插入了两人之间,正是闻讯赶来的智通!
“阿弥陀佛!龙道友息怒!石道友息怒!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啊!” 智通满脸堆笑,冷汗却浸透了僧袍内衬。他先是对着暴怒的龙飞连连作揖:“龙道友,令徒酒后失德,冲撞了石道友,确是……确是莽撞了些。石道友出手惩戒,也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接着又转向石玉珠,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告诫:“石道友,您大人有大量!十五决战在即,强敌当前,正是我等戮力同心之时!若因些许误会便同室操戈,岂不让峨眉贼子看了天大的笑话?许仙姑那边……怕也不好交代啊! 还望石道友看在贫僧薄面,暂且息雷霆之怒!贫僧保证,绝不让此等事再扰道友清修!”
智通这番话,尤其是提及“许仙姑”和“不好交代”几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让石玉珠沸腾的杀意猛地一滞。 她想起了许飞娘的恩情,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誓言,也想起了这污秽泥潭中身不由己的处境。那冲霄的剑气缓缓收敛,但眼中的冰寒与决绝却丝毫未减。她冷冷地扫过智通那张虚伪的胖脸,再掠过龙飞那怨毒不甘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柳宗潜那张涕泪横流、惊恐万分的猪头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智通方丈,记住你的话!也请龙道友管好门下!正月十五之后,我与慈云寺、与尔等,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若再有下次……” 她目光如电,再次扫向柳宗潜,“剑下绝无生魂!” 说罢,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月白的纱衣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龙飞看着石玉珠离去的背影,眼中碧磷鬼火疯狂闪烁,袖中煞气几次欲喷薄而出,但最终被智通死死拉住胳膊,低声急促地劝说着什么。他死死盯着石玉珠消失的方向,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贱婢!十五之后……本座定要你好看!” 这才恨恨地一甩袖,拖着仍在哀嚎的柳宗潜离开。
智通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一片狼藉的回廊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剑气与煞气,心中一片冰凉。强援未至,内斗先起,这慈云寺……当真还有胜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