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刮过东山寨的演武场——其实就是聚义厅前一片被踩得瓷实、冻得硬邦邦的空地。
日头才刚爬上山梁，光线惨白，没什么热气儿。
一群土匪喽啰，足有小二百号人，像刚被掏了窝的马蜂，嗡嗡嗡、乱哄哄地挤作一团。
有的缩着脖子抄着手，不住地跺脚；有的睡眼惺忪，眼角还挂着眵目糊，打着哈欠，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着；还有的互相推搡笑骂，全然没个正形。
这就是东山寨的全部“家底”，一群标准的乌合之众。
尚和平站在众人面前，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棉袍，但腰间别着那把显眼的金铳，神情肃穆，与昨日酒宴上那“不胜酒力”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他身后，伍万披着羊皮袄，揣着手，看似随意地站着，眼神却在人群中逡巡，低声不时对尚和平耳语几句。
“都静一静！静一静！”钻山豹扯着嗓子吼道，他左手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大馒头，但精神头十足，瞪着牛眼扫视人群，“四当家的训话！都把招子放亮堂点！”
人群稍微安静了些，但窃窃私语和不满的嘟囔声依旧不断。
尚和平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诸位弟兄！从今天起，由我领大当家之命，暂代操练山寨防务！咱们山寨要立足，光靠人多势众不行，得有点真章！头一条，就是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好奇、或麻木、或不屑的脸：“第一条规矩，令行禁止！今天主要强调的就是集合时间，听到哨声，半袋烟时间内，必须在此集合完毕！迟到者，饭食减半！”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
“啥？半袋香？老子撒泡尿都不止这个工夫！”
“饭食减半？四当家，这大冷天的，不让吃饱咋行？”
“就是！俺们上山当土匪，是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不是来当苦大兵的！”
怨声载道，反抗不服之声此起彼伏。
这些散漫惯了的土匪，哪受得了这个？有几个刺头甚至抱着胳膊，斜眼看着尚和平，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钻山豹见状，往前一站，没受伤的右臂一挥，凶相毕露：“都他娘的反了天了？四当家的话就是命令！谁再聒噪，老子把他屎打出来！”
他身后几个平日里跟他厮混、同样崇尚武力的头目也跟着帮腔，骂骂咧咧，总算暂时压制住了场面。
尚和平不为所动，继续道：“现在，听我口令！以我为准，按高矮个，排成四列横队！快！”
土匪们面面相觑，磨磨蹭蹭，你推我拉，踩脚的、撞腰的，磕磕绊绊，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站成了几排，高的高，矮的矮，队伍像条扭伤的蛇。
“齐大个子，你旗杆子一样，往后缩啥，往前，再往前！赵老球子，你球哄的，往前挤啥，滚后边去，再往后，最后！”钻山豹上前连拉带拽的整理大小个儿。
四列队伍总算是站成了，大小个头也有了坡度，像那么回事了。
“听我口令，齐大个子排头为基准，开始报数！”尚和平下达命令。
“……”没有动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一边的钻山豹。
“……啥数？啥意思？”钻山豹讪讪地看着尚和平。
“呃，数数，从一开始数，一人数一个，齐大个子喊一，下一个人就喊二，以此类推，每列最后一个人报数声音要大。”尚和平声音洪亮的解释道。
“一！”
“二！”
“三……”
……
“你刚刚喊多少？”
“二十九！”
“二十九后边是多少？我该喊多少？”
……
报数环节真是笑话百出，有喊错的，有忘了自己该喊几的，还有光张嘴不出声的，引得周围人哄笑不断。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尚和平和钻山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报完数——除了做饭，当班放哨的，今日实际点数是一百九十六人。
然后，劳烦识文断字的伍万和他带过来的两个手下，把这不到两百号人的姓名、模样和大致情况摸了个清楚。
尚和平心里盘算，这大概相当于现代军队两个不足编的连队。
“光站着不行，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尚和平提高声音，“下面，绕山寨跑圈！能跟着跑完十圈的，中午加肉！掉队的，自己看着办！”
一听加肉，不少人来了精神，但一听十圈，又都蔫了。这东山寨依山而建，一圈下来少说也有二三里地，山路崎岖，积雪未化，十圈可不是闹着玩的。
“跑！”尚和平一声令下，让钻山豹带头，自己率先跟着跑了出去。
队伍顿时像炸了群的羊，呼啦啦跟了上去。
起初还有人争强好胜，跑得飞快，但两三圈下来，就开始有人气喘如牛，脸色煞白，脚步踉跄。
有那平日里偷奸耍滑、身子被酒色掏空的，没几圈就瘫倒在路边，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
也有不少穷苦出身、原本就是庄稼汉或者猎户的，虽然跑得吃力，但耐力尚可，咬着牙坚持。
尚和平体力好，一会儿跑在队首，然后返回跑到队尾，再反身追到队首，他主要是督促和观察这些土匪的个体体能情况。
伍万和两个亲信也跟着跑，伍万主要是跟在尚和平身边跑着，低声快速介绍着：“看见那个跑在前头、像个瘦猴似的没？叫‘草上飞’，原本是杂耍班子里翻跟头的，腿脚快，攀爬是一把好手……那边那个黑大个，叫‘铁牛’，原来是铁匠，有一把子力气，就是脑子不太灵光……还有那个不声不响，一直不快不慢，喘气一直匀乎的，叫‘老猫’，以前是猎户，枪法准，性子也稳……”
尚和平默默记下，这伍万在山下潜伏，对山上这些人的底细倒是门清，确实是个有心人。
最终，能勉强跟着尚和平跑完十圈的，不足四十人。一个个都累得东倒西歪，棉袄敞着怀儿，汗透衣背，帽子歪斜，呼哧带喘的土匪，看向尚和平的眼神里，除了疲惫，也多了几分敬畏。
——这和尚看着消瘦斯文，来来回回至少跑了十四五圈，还有倒着向后跑得时候，还一直喊着话，现在却脸不红心不跳的，体力是真他娘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