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笔的碎屑还散落在案上,景元指尖轻叩臂甲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
“若是有人外传...”景元的声音让殿内的烛火为之一滞,“就地处决。”
“领命。”青镞正要退下,看着重新坐回案前的景元忽然犹豫:“那——那位掳走...咳,带走那姑娘的...还查吗?”
“有这回事吗?”景元拾起新笔的动作一顿,他歪头轻笑,白发马尾扫过肩头建木纹绣,“本将军怎么不记得了?”
“......”青镞躬身后退:“青镞明白了。”
......
长乐天——
“咦?她人呢?”三月七回头张望,灰发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
瓦尔特站在书店门口,正与一位地衡司执事低声交谈,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被地衡司的人叫走了。”玛修望向远处,眼眸映着长乐天熙攘的人流,“可能...有什么委托吧。”
“哦...那不管她了!”三月七的粉发随着转身的动作扬起,像朵绽放的蒲公英,“玛修你饿不饿?我闻到了超香的味道!”
玛修轻轻摇头:“我还好...”
“可我都听见你肚子叫啦~”三月七狡黠地眨眼,指向街角那家挂着红灯笼的面馆,“那有家面馆!走嘛走嘛~”
真的是我的肚子叫吗?
玛修困惑地揉了揉肚子。
......
面馆中——
“你好。”
柜台后探出一张稚嫩的脸——青色短发的女孩踩着木凳,正用抹布擦拭陶碗。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孩子:“吃点什么?”
三月七对着写满仙舟语的菜单发愣:“呃...来份招牌?”
“我也是。”玛修温声补充。
女孩点头,她转身走向厨房,鞋底踏在青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等等!”三月七突然喊住她,“就你一个人吗?你父...”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白露气鼓鼓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
“...不要辣哦。”粉发少女改口时差点咬到舌头。
“哦。”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
厨房中——
“怎么样?”提西福涅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敲击着台面。
阿莱克托摇了摇头,碧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我不认识,姐姐看。”
提西福涅悄悄掀开布帘一角,目光扫过粉发少女——三月七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桌上的筷子,而玛修则安静地坐在一旁。
“?”提西福涅眉头微蹙,“怎么不是AR-?”
她俩以前不是整天黏在一起吗?
见面了还有分开的道理?
提西福涅陷入了沉思。
“那还放吗?”阿莱克托歪了歪头,晃了晃手中的小药瓶,碧瞳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提西福涅放下布帘,轻叹一声:“算了吧,做正常的。”
“哦。”阿莱克托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揉面。
提西福涅双手抱胸靠在灶台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臂弯——
“奇怪...”她低声喃喃,语气中满是遗憾:“AR-去哪儿了?”
并没有等待太久——
“请。”阿莱克托踮起脚尖,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高高举起——虾仁晶莹剔透,溏心蛋金黄油润,肉丸圆润饱满,汤底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谢谢~”三月七和玛修异口同声,接过碗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们的面容。
“慢用。”女孩抱着托盘,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的目光如锁定目标的探测器,直勾勾地盯着玛修。
“怎么了小妹妹?”三月七吹散热气,粉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阿莱克托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向玛修:“尝尝。”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做的。”
“你这么厉害啊?”三月七试图缓和气氛。
阿莱克托置若罔闻,碧色的眸子依旧紧锁玛修。
“这孩子...”三月七的嘴角微微抽搐,筷子悬在半空。
“尝尝吧。”玛修温和一笑,紫眸中映着汤面的倒影。
“嗯!好吃!”三月七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汤头超鲜的!”
阿莱克托依旧面无表情,但指尖悄悄绞紧了围裙边缘。
“好吃。”玛修轻声附和,舀起一勺清汤。
“......”女孩的眉眼终于弯成月牙,转身时靴底“嗒”地轻响,像一只餍足的猫。
“玛修魅力真大呢~”三月七嗦着面条,粉发随着咀嚼的动作一翘一翘,声音含糊却带着揶揄,“连面馆小妹都被你迷住啦!”
玛修的耳尖瞬间泛红,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溏心蛋:“没、没有吧...”
“哪里没有!”三月七鼓着腮帮子,筷子尖指向玛修的碗,“我夸那孩子十句都换不来一个眼神,你就说句‘好吃’,她笑得像捡了巡镝似的!”
她突然瞪大眼睛,凑近玛修的碗:“等等!你这碗怎么好像比我多好多配料?!”
“?”玛修低头搅动面条,紫眸里映着堆成小山的配料:“好像...是有点多?”
“价格明明一样!区别对待啊?”三月七拍桌而起,“老板——”
“——三月!”玛修急忙拉住她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别喊...我分你点吧...”
“算啦~”三月七坐了回去,托腮看着玛修分过来的虾仁,“知道你是人见人爱的体质了,本姑娘宽宏大量~”
玛修松了口气。
她能看出来这个份量分明不是这个价格该有的,还是不要惹麻烦好了...
......
阿莱克托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店门前的红灯笼不再摇晃,才转向刚从厨房出来的提西福涅。
“我该走了,姐姐。”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碧瞳中闪过一丝微光。
提西福涅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
远处传来星槎起航的嗡鸣,像是为这场离别奏响的终曲。
“我...很开心。”阿莱克托抬起头,尽管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比在「那里」的时候,开心无数倍。”
提西福涅低垂着眼眸,灶台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嗯。”
“能跟姐姐一起体验以前很多没体验的事...也很开心。”阿莱克托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围裙上的面粉痕迹。
“嗯...”
“还有——”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一片羽毛,“能再见到「公主殿下」...也很开心。”
这是她自诞生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比往日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嗯。”素手攥紧了手中的汤勺,金属勺柄在她掌心弯折成诡异的弧度。
“...再见,姐姐。”阿莱克托转身走向店门,靴底踏过青砖,每一步都像踩在提西福涅的呼吸上。
“再见...”提西福涅终于抬起头,俏脸上扬起明媚的微笑:“一切顺利。”
阿莱克托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时,一滴水珠砸碎了灶台上的炭灰。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提西福涅才从袖中抽出一张崭新的照片——
画面里,小小的阿莱克托被她搂在怀中,墨盖拉不情不愿地站在边缘板着俏脸。
那是她们刚来到罗浮时,在流云渡的合影。
“不会让您如愿的...「父亲」。”提西福涅神色冷漠地收起照片,呢喃的声音如同冥河最底层的寒冰:“这是「女儿」给予您的「报应」——”
啪——
碗碟碎裂的声响中,她一字一顿地宣誓:
“以「戮灭」之名。”
“——吾·将·尽·数·杀·尽。”
......
走出面馆的两人——
“吃饱了有点想睡觉……”三月七伸了个懒腰,粉发在天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揉了揉眼睛,余光忽然捕捉到街角闪过一抹熟悉的灰影——
“诶!”她猛地拽住玛修的袖口,压低声音,“你看那边!那不是星吗?”
“?”玛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紫眸微微睁大。
灰发少女正与一名持明族并肩而行,两人脚步匆匆,星甚至刻意用手掌遮住了半边脸,“还真是前辈啊...”
“她怎么鬼鬼祟祟的...”三月七正要挥手呼喊,却被玛修一把拉住。
“等会三月。”玛修的目光紧锁星的方向——
那位开拓者正用极其夸张的肢体语言向她们比划:双手交叉于胸前,食指疯狂左右摆动,最后甚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们还是别喊她了。”
“为什么?”三月七疑惑。
“不知道,前辈是这么说的。”玛修摇头。
“...你是怎么看懂她在表达什么的啊?”三月七满头问号。
玛修耳尖微红:“...就...看懂了啊...”
“...好吧。”三月七决定放弃思考,拽着玛修走向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吧~?”
“好。”
......
工造司——
阿莱克托已经到达了属于她的坟场,她站在平台中央,青色短发在熔炉辐射的热浪中微微浮动。
女孩望着被巨木缠绕的造化熔炉。
她的脚下是无数碎裂的机巧残骸——这些被她亲手终结的造物,如今成了这座钢铁坟场最沉默的墓碑。
不远处传来建木根系蠕动的声音,如同某种庞然巨物在黑暗中吞咽。
像这样的,她曾经制造过无数个——
她曾为「父亲」制造过太多坟墓:小到某个文明最后的幸存者,大到被反物质洪流吞没的星球。
善举?或许有过吧。
但那些被血浸透的记忆,早已将她的「灵魂」染成暗色。
她的目光落在熔炉底部的青铜莲花上。
那花瓣层层绽开的姿态,让她想起自己曾摧毁过的某个文明——他们的最后一座城市,也是在类似的光芒中化为灰烬。
是否有目的...这不重要。
此身仅仅只是为了命令而生的。
尽管她也曾「不安」过。
女孩歪了歪头,权杖握入掌心的瞬间,莲花开始加速剥落。
杖尖的寒光与她眼底的冷意如出一辙。
但至少现在——她很平静。
并不是表面的平静,而是...从「心」中溢出的平静。
当玄鹿踏碎莲台现身时,整个工造司的地砖都在震颤。
那对扭曲的鹿角刺破烟尘,每一根枝桠都流淌着液态的金色光芒——像是把整个建木的生机都浓缩成了具象化的嘲讽。
“嘶昂——!”
那为何明知是死地亦要前往?
气浪扑面而来,扬起了女孩的青色短发。
是为了赎罪吗?
女孩将杖尖对准了巨鹿,无数青色粒子开始汇聚——
玄鹿的鸣叫掀起飓风,却吹不散女孩手中凝聚的青色粒子洪流。
不,她并不明白什么叫赎罪,她也没兴趣明白。
她只是为了给某人带来警醒。
“过分的安宁...可是会给人带来「不安」的啊...”
阿莱克托的声音比权杖的光束更冷,粒子流贯穿玄鹿胸膛的瞬间,她看到自己倒影在鹿瞳里的模样——
——那么小的身体,那么大的阴影。
被轰碎的鹿身正在重组,开出的杏花迅速凋零成残渣。
鹿兽在粒子洪流中哀嚎,血肉不断重生又不断湮灭。
阿莱克托踏着它崩落的角鳞前行,靴底碾碎新生的肉芽如同碾碎尘埃。
“您错了。”她对着虚空自语,仿佛那里正站着某个人:“不是所有生命都渴望「真理」。”
“我会在这里死去——”
“无论价值与否。”
......
长乐天——
玛修坐在茶摊的木椅上,紫眸倒映着远处建木蜿蜒的枝桠。
天光透过朱红色的廊檐,在她手边投下细碎的光斑。
三月七趴在桌上,粉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待会接引人来了...记得叫醒咱...”
突然——
一抹凉意贴上她的脸颊。
“噫?!”玛修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又慌忙捂住嘴看向熟睡的三月七。
身后顿时传来熟悉的轻笑声。
“在看什么?”流萤歪着头,将插好吸管的奶茶递到她面前。
冰雾顺着杯壁滑落,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