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重症监护室外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焦灼中,一分一秒地缓慢爬行,如同钝刀割肉。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每一分钟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监护室内,方荣荣的状况持续恶化,如同一艘在狂风巨浪中不断下沉的破船。她的心脏功能衰竭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多次出现致命的室性心动过速,监护仪上原本规律的心电波形骤然扭曲成混乱的锯齿状尖峰,刺耳的警报声一次次撕裂凝重的空气。每一次,都全靠医护人员紧急进行电击除颤和推注大剂量的抗心律失常药物,才勉强将她的生命体征从悬崖边缘拉回。但所有人都清楚,这种抢救如同饮鸩止渴,每一次电击都对本已脆弱不堪的心肌造成进一步损伤,她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方修远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观察窗外。他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脸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始终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病房内的情况。他一边通过加密通讯设备,远程指挥着“山猫”在全球范围内疯狂搜寻匹配的心脏供体,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清晰、不容置疑;一边密切监控着姑姑各项生命指标的任何细微变化,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分析着每一个数据背后隐藏的危险信号。他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始终处于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不敢有丝毫松懈。
姑父杨林也几乎将市委的所有日常工作暂时搁置,全身心守在医院。这位平日里在主席台上沉稳如山、挥斥方遒的市委书记,此刻卸下了所有身份的光环,只是一个为妻子性命忧心如焚的普通丈夫。他眉宇间刻满了深深的忧虑和无法掩饰的憔悴,时常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目光时不时地投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期盼。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冰冷的环境涂抹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幻的暖色。就在这令人压抑的沉寂中,方修远贴身口袋里的那部加密手机,终于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震动。这震动,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是“山猫”!
方修远迅速转身,快步走向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
“龙头!找到了!” “山猫”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尽管极力克制,但仍能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如释重负,“在欧洲A国,一家顶级的私立神经外科中心,有一名因严重交通事故导致不可逆脑死亡的年轻男性患者,年龄二十五岁,血型为Ab型Rh阳性,经过紧急进行的hLA组织配型快速检测,与方荣荣女士的匹配度高达八个位点,属于高度吻合!更重要的是,患者家属在极度悲痛中,展现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已经初步同意捐献器官,目前正在当地器官移植协调组织和律师的协助下,紧急办理相关的法律公证和国际转运许可文件!”
找到了!高度匹配的供体!而且家属同意捐献!
方修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眩晕的希望瞬间涌上头顶!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残酷的现实问题。
“运输需要多长时间?最快多久能运抵国内?”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山猫”的声音立刻转为凝重:“龙头,情况不容乐观。虽然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快速通道,包括联系了国际器官转运联盟(IotN)和动用了我们在当地的一些特殊关系,但跨国器官转运的流程极其复杂且严格。需要完成供体国的法律文件公证、出口许可、航空公司的特殊运输协议(心脏保存时间极短,通常使用专用器官转运箱,依赖商业航班或特许包机)、以及入境中国的海关和卫生检疫审批……这一系列环节,即使以最快速度推进,加上跨越欧亚大陆的飞行时间,最乐观的估计……也需要至少40个小时!”
40个小时!
方修远的目光瞬间投向IcU观察窗内——姑姑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呼吸机辅助呼吸的频率似乎又调高了一些,监护仪上代表血压的曲线在升压药的勉强支撑下,依旧在危险的区间低位徘徊。40个小时!以她目前急速恶化的状况,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等到的时间!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有没有办法……再快一点?不惜任何代价!”方修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追问。
“这……这已经是常规和非常规手段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了,龙头。” “山猫”的语气充满了无奈,“跨国医疗转运涉及主权、法律和国际公约,很多环节是硬性规定,无法绕过。强行突破的风险太大,可能导致整个移植计划彻底失败。”
方修远沉默了。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淹没了他。40小时,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就在这时,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神色的杨林走了过来。他看到方修远脸上那瞬间燃起又迅速熄灭的光芒,以及紧锁的眉头,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沉声问道:“修远,是有消息了吗?但是……时间上来不及,对不对?”
方修远抬起头,看着姑父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将“山猫”汇报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转述了一遍。
杨林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在铺着光洁地砖的走廊里急促地踱了几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墙面。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直射方修远,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常规途径不行,时间就是生命!修远,你在境外……有没有那种……能够完全避开繁琐程序、确保绝对安全和极致速度的‘特殊运输力量’?比如……不依赖商业航线,不受常规海关检查限制的……‘直达通道’?”
方修远的心脏再次剧烈一跳!他瞬间明白了姑父的潜台词——他是在问,能否动用“龙牙”所属的、那些执行最高机密任务时才会启用的、具备战略投送能力的隐秘渠道!这已不仅仅是游走在规则边缘,而是几乎等同于动用国家级的战略资源来为私人服务!其风险之高,一旦暴露,引发的将不仅仅是个人危机,甚至可能是震惊国际社会的严重外交事件!
他的目光与杨林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电流闪过。他从姑父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市委书记的权衡利弊,而是一个丈夫为了挽救妻子生命不惜一切的疯狂与决绝!这份沉重而炽热的信任与托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修远再次将目光投向IcU内那个生命垂危的至亲,脑海中闪过姑姑往日雷厉风行却又对他关怀备至的音容笑貌。最后一丝对于风险和后果的犹豫,被骨肉亲情的巨大力量彻底碾碎。
“有。”他迎上杨林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杨林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他立刻追问:“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官方层面的掩护或者协调?比如……空中管制方面的特殊许可?”
“不需要。”方修远果断摇头,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任何官方的介入都可能留下痕迹,增加风险。姑父,您只需要确保医院这边,心脏移植团队、麻醉师、手术室、术后监护病房,全部处于最高待命状态,一旦供体抵达,立刻无缝衔接进行手术!其他的……全部交给我。”
“好!我明白了!”杨林重重地拍了拍方修远的肩膀,力道沉实,仿佛将所有的希望和重担都交付了过去。此刻,无需再多言语,一种超越常规、基于绝对信任的同盟关系,在生死关头得到了最彻底的巩固。
方修远没有再耽搁,他转身再次走向那个僻静的消防通道。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楼道里昏暗而安静。他拿出那部最高权限的加密通讯器,输入一连串复杂的动态密码和生物特征验证。接通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下达了一条在他“龙牙”生涯中也极为特殊、风险极高的指令——启动代号“极光”的绝密战略投送预案,目标: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将位于欧洲A国的指定生物样本(心脏供体),安全运抵中国境内指定坐标点。
一场跨越洲际的、游走在国际法边缘、承载着唯一生还希望的极速生命接力,在夜幕的彻底笼罩下,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引擎。手术室外的联盟,为了至亲的生命,已然超越了世俗规则的界限,踏上了一场与时间和死神进行的、胜负未知的豪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