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凌昊的意识在湍急的地下暗河中载沉载浮。身躯被冰冷刺骨的水流裹挟着，撞击在坚硬的岩壁上，带来阵阵剧痛。生命源火的伪装散去后，那神魂灼烧的痛楚与道基破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若非那缕新生的星辰道韵与“人卷”带来的奇异生机护住了心脉，他恐怕早已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光，以及空气流动的声音。
“噗通！”
他被水流冲出了一个狭窄的出口，重重地摔落在一条相对宽阔的地下河滩上。浑身湿透，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传来刺骨的痛，但他却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
他还活着。
艰难地支撑起身体，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凌昊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很高，一些发光的苔藓和晶石提供着微弱的光亮。暗河在这里汇聚成一个小潭，然后继续流向未知的黑暗。
他尝试运转法力，丹田处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道基上的裂痕虽然被新生道韵暂时稳定，但依旧脆弱不堪，法力晦涩难行，十不存一。
“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实力……”凌昊心中凛然。暗影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暂时用坍塌困住了他，但以其实力，脱困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地下世界也绝非安全之地。
他强忍着不适，盘膝坐好，将心神沉入体内。
首先探查的是那卷悬浮在识海、散发着温和光芒的“人卷”。与之前被污染时的死寂不同，此刻的“人卷”流淌着纯净的、关乎生灵造化与因果命运的道韵。它就像一位温和的长者，静静地散发着力量，滋养着他那残破的神魂与新生的命火。
“人卷……众生之念，因果之线……”凌昊默默感悟着。与霸道毁灭的戮仙剑意、冰冷终结的寂灭道则、浩瀚遥远的星辰之力不同，“人卷”的力量更加内敛、更加贴近本源，它关乎情感、关乎意志、关乎每一个生命个体在命运长河中泛起的涟漪。
他尝试引导一丝“人卷”的道韵，融入那新生的淡金色命火之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命火仿佛得到了最契合的燃料，不仅燃烧得更加稳定，光芒中还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的、属于苏瑶、王腾、父亲凌战、甚至太虚宗同门的面容剪影！他们的祈愿、他们的守护、他们的情感，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力量，支撑着这缕微弱的火苗，对抗着道基破碎带来的虚无与死寂。
“这就是‘人’的力量么……”凌昊若有所悟。并非个体的强大，而是羁绊、是信念、是无数微弱念力汇聚成的，足以撼动命运的洪流。
他不再急于修复道基，而是将更多的心神沉浸在对“人卷”的感悟中。他“看”到了红尘万丈中，人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如何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因果之网；他“感受”到星火族人那无私的奉献如何化作纯净的愿力，引动了星辰的回应；他甚至隐约触摸到了父亲凌战最后那决绝守护中，所蕴含的、超越生死的因果之力……
时间在寂静的感悟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凌昊缓缓睁开双眼。虽然实力并未恢复多少，但他那双眸子却变得更加深邃、更加通透。那沉淀的冰冷下，仿佛多了一层对众生百态的理解与悲悯。功法的副作用，在这“人卷”道韵的冲刷下，似乎被进一步中和了。
他感觉到，自己对力量的掌控，尤其是对自身伤势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或许……不必强行弥合道基……”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破而后立……这破碎的道基，未尝不能成为一种新的‘容器’……”
他回想起《混沌衍天经》的总纲——“混沌衍天，包容万有”。既然要包容万有，为何一定要一个完美无瑕的道基？这布满裂痕的道基，是否能像大地承载万物一样，承载更多元、更复杂的力量？
他开始尝试，不再用新生道韵去强行修复裂痕，而是引导着“人卷”的造化之力、星辰祈愿树的新生道韵、甚至那一丝残存的寂灭意境，如同编织经纬般，融入那些道基的裂痕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彻底崩碎，万劫不复。
但凌昊的心神却异常空明、冷静。他以“人卷”感悟为指引，以自身不屈意志为根基，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每一丝力量。
渐渐地，那灰黑色道基上的裂痕，不再显得狰狞可怖，反而如同大地的沟壑，开始流淌起淡金色的生机、银色的星辉、乃至一丝灰黑色的沉寂底蕴！它们没有完全融合，却以一种奇异的、平衡的方式共存于道基的“裂痕”之中，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韧的结构！
他的气息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回升！虽然距离全盛时期依旧遥远，但不再是之前那般油尽灯枯的虚弱，而是如同大地回春，孕育着新的可能！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修炼状态中时——
“沙沙……沙沙……”
溶洞深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
凌昊立刻从修炼中惊醒，收敛气息，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他现在状态依旧不佳，任何未知的危险都必须警惕。
声音越来越近。
借着苔藓的微光，凌昊看到，从溶洞深处的阴影中，缓缓爬出了几条……蛇？
但这些蛇与他见过的任何蛇类都不同。它们通体呈现半透明的玉白色，鳞片细腻，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小小的感应孔。它们的气息十分微弱，几乎与周围的岩石融为一体，若非那“沙沙”的爬行声，极难被发现。
更奇怪的是，这些玉蛇似乎对他并没有敌意。它们缓缓爬到凌昊不远处，停了下来，昂起小小的头颅，那两个感应孔对准了凌昊，然后……微微低伏，做出了一个类似“叩首”的姿势？
凌昊心中惊疑。他能感觉到，这些玉蛇的举动，似乎与他体内那缕“人卷”的道韵有关？
他尝试着，主动散发出一丝温和的、“人卷”所特有的、蕴含生灵亲和意味的气息。
那些玉蛇仿佛受到了鼓舞，更加亲近地靠了过来，其中最大的一条，甚至用冰凉的头部，轻轻蹭了蹭凌昊的手指，传递出一股依赖与孺慕的情绪。
“你们……是此地生灵？”凌昊试探着用神念传递出友善的意念。
玉蛇们似乎能理解，纷纷点头，那条最大的玉蛇更是转过身，用尾巴指向溶洞深处，然后又回头看向凌昊，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似乎在邀请他前往。
凌昊沉吟片刻。这些玉蛇灵性十足，且对他抱有善意，或许跟着它们，能找到出路，或者……其他机缘？
他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身。
玉蛇们见状，立刻欢快地在前面带路，它们对溶洞内的地形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一些隐藏的裂缝和危险的钟乳石区域。
跟着玉蛇在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中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人卷”同源，却更加古老苍茫的气息！
玉蛇们在一处布满发光水晶、格外宽敞的洞窟前停了下来，齐齐转向凌昊，再次做出叩首的姿态，然后缓缓退入了阴影中，消失不见。
凌昊迈步走入这处洞窟。
洞窟中央，没有祭坛，没有神像，只有一面光滑如镜、高达数丈的天然石壁。石壁之上，用某种古老的、散发着微光的颜料，绘制着一幅巨大的、充满蛮荒气息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描绘的是一群远古先民，他们在星空下祭祀，在篝火旁起舞，与各种奇异的生灵和谐共处。他们用粗糙的石器狩猎，用泥土烧制陶器，用结绳记录事件……画面充满了原始的活力与对自然的敬畏。
而在壁画的最高处，星空之中，隐约勾勒着一个模糊的、由无数生灵意念汇聚而成的虚影，那虚影散发出的道韵，与凌昊体内的“人卷”如出一辙，却更加宏大、更加本源！
凌昊走到石壁前，伸手触摸那冰凉的壁面。
刹那间，一股浩瀚而苍茫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他的识海！
他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看到了“人卷”最初的诞生——并非某位大能创造，而是源自太古之初，第一批拥有灵智的生灵，对自身存在的思考，对族群延续的渴望，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与沟通……这些最原始、最纯粹的意念，在漫长的岁月中，历经无数代的沉淀与共鸣，最终于冥冥中的因果命运长河里，自然凝聚成了这卷大道之书！
“人卷……非人造，乃众生念力汇聚，因果自成！”凌昊心中震撼莫名。
这面石壁，便是远古时期，某个感知到“人卷”存在的先民部落，留下的祭祀与记录之地！这里的玉蛇，便是世代守护此地的灵物，它们感应到了凌昊身上同源的气息，故引他前来。
在这股苍茫意念的冲刷下，凌昊对“人卷”的感悟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体内那新生的道基发出愉悦的嗡鸣，裂痕中流淌的淡金色光芒愈发浓郁，与这远古的众生念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的伤势，在这本源道韵的滋养下，恢复速度陡然加快！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难得的机缘中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传来！整个溶洞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一股凌昊熟悉到骨子里的、冰冷死寂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渗透了层层岩石，笼罩了这片地下空间！
暗影！他脱困了！而且，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凌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仓皇逃窜的重伤之躯。
他感受着体内那初步重塑、蕴含着“人”之造化与新生的道基，以及脑海中那幅描绘着众生念力的远古壁画。
缓缓握紧了拳头。
“暗影……这一次，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