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帅帐内，秦军诸将环绕着巨大的沙盘，熙熙攘攘。
“单于残部已向西溃逃，蒙恬将军正率铁骑追击，三日内必有捷报。”
“漠南各部已派使者前来请降，如何处置这些部落，还请陛下示下。”
“降兵的收编与甄别是个大问题，数量太多，需尽快拿出章程。”
讨论声此起彼伏，胜利的喜悦让每个人都异常兴奋。
嬴政没有参与其中，他坐于主位，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白布，正专注擦拭着他的佩剑。
这柄天子之剑饮过太多血，也承载过太多期望。
他能感受到剑刃中沉淀的杀伐与功业。
突然，他擦拭的动作停住了。
帐内依旧人声鼎沸，将领们还在为战后的利益分配争得面红耳赤。
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停顿。嬴政抬起头望向遥远的西北方向。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并非是危险，更像是一种不和谐的气息。
这片刚刚被他征服的草原，气运已经归于大秦，万物都应顺从他的意志流转。
不过此刻，他却感知到了一股逆流。让他很不舒服，一团污秽的黑气，充满了死亡、怨恨与绝望，正朝着自己的方位蠕动而来。
王贲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回。他不知何时已停止了争论，走到了近前。
“陛下，可是有何不妥？”
帐内的将领们也因为王贲的问话而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主位。
嬴政脸上的神情恢复了常态，甚至有点浅浅的微笑。
“没事。”他把长剑收入鞘中。
“就是有几只躲在阴沟里的小老鼠，耐不住寂寞，想出来送死。不过，似乎已经有人提前去帮朕灭鼠了。”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众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嬴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向王贲，又瞥了一眼站在人群后方的项羽。
“整日待在营中也无趣。想不想随朕出去逛逛，凑个热闹？”
帅帐之外，北风呼啸。
王贲听清了嬴政的打算，脸色瞬间变了。
“陛下，万万不可！大战虽定，但草原之上仍有残敌，胡人游骑未曾肃清，谁也无法保证没有漏网之鱼。您是万金之躯，怎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外出？末将恳请陛下三思，以国事为重！”
嬴政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长篇大论，直接踩着马镫，翻身上马。他勒住缰绳，坐于马背之上，俯视着一脸焦急的通武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片朕的疆域之内，还没有能威胁到朕安全的东西。”
原本因为寒风而有些嘶鸣的战马，此刻竟也安静下来。亲卫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握紧了手中的戈矛。
项羽早已按捺不住，听闻此言，大笑一声，也利落地跃上自己的乌骓马。他对着嬴政一抱拳，声音洪亮。
“能随陛下一同出猎，是末将的荣幸！”
王贲看着两人，再看看周围亲卫们脸上崇敬的神色，知道劝谏无用。皇帝一旦做出决定，便无人可以更改。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对亲卫统领下令。
“点齐三百锐士！着重甲，备强弓，任何人胆敢靠近陛下百步之内，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执行。
很快，一队最精锐的秦军亲卫集结完毕。
嬴政一马当先，项羽紧随其后，三百重甲锐士如同钢铁洪流，跟随着帝皇向着西北方向的荒原驰去。
王贲策马跟在队伍最后，眉头紧锁，心神不宁。
一处废弃的驿站，断壁残垣在风中发出呜咽。
十名匈奴溃兵正围着一堆篝火，激烈地争吵着。
他们是呼都而大军被击溃后，侥幸逃出来的一小撮人。
他们不敢去秦军的营地投降，也不敢再往西去追随残部，只能像野狗一样在草原上游荡。
不久前，他们劫掠了一个落单的牧民家庭，此刻正在为战利品的分配而内讧。
“这块银牌是我的！是我第一个冲进帐篷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吼道，唾沫横飞。
“放屁！是我杀了那个男人，东西当然归我！”另一个独眼的壮汉一把将银牌抢了过去。
“独眼，你别太霸道！我们都动了手，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就是！把东西拿出来，大家平分！”
独眼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横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周围的同伴。“谁想要，就从我尸体上拿！”
气氛剑拔弩张，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驿站外传来。争吵的溃兵们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握住武器，望向声音来源处。
五十个身影出现在残破的院墙外。
他们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每个人都背着弓，腰间挂着剑，行动间悄无声息，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这群刚刚还在内斗的溃兵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为首的男人没有蒙面，他来自赵国，曾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剑客。
国破家亡后，他辗转流落，最终成了呼都而手下的一名刺客统领。
他看着眼前这群肮脏粗鲁，像野狗一样争食的溃兵，眼神里满是鄙夷。
刺客团队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让手下在执行最终任务前，进行最后的休整和养精蓄锐。这些吵闹的垃圾，实在是看着碍眼又碍事。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边的一个手下歪了歪头。
那名手下会意，上前一步，用生硬的匈奴语说道：“滚。”
独眼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中烧。
他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看他们的装束更像是中原人。
在这片草原上，一个中原人竟然敢对他如此无礼。他狂笑一声，直接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那名刺客不再废话，身影一晃，便从原地消失。
独眼只觉得眼前一花，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股温热的液体。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
剩下的九名溃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无边的恐惧和愤怒。
“杀了他！为独眼报仇！”
“跟他们拼了！”
溃兵们骨子里的凶悍被激发出来，他们咆哮着，挥舞着武器，冲向那五十名黑衣刺客。
一场屠杀开始了。
刺客们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他们两人一组，三人一队，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溃兵挥刀砍来，一名刺客用剑鞘轻轻一格，荡开对方的刀锋，另一名刺客的短剑已经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了溃兵的肋下。
溃兵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软了下去。
另一个溃兵试图从侧面偷袭，但他刚一动，一支弩箭就精准地射穿了他的膝盖。他惨叫着跪倒在地，迎接他的是一柄从天而降的长剑，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头颅。
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这些溃兵虽然在战场上也是见过血的悍卒，可是在这些专职杀人的刺客面前，他们就像一群拿着木棍的孩子。
刺客们的每一次出击都直指要害，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他们的剑法狠毒而高效，没有任何花哨，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驿站的院子里便躺满了尸体。九名溃兵，连同之前被杀的独眼，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五十名刺客，无一人伤亡。
赵国剑客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他看着手下们利落地将尸体拖到角落里堆放起来，用沙土掩盖血迹，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清理干净，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出发。”他冷冷地发布了命令。
没有人看到，在堆积的尸体最下面，有一双眼睛正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睁得老大。
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在混战开始的瞬间，他就被一个同伴的尸体撞倒，压在了下面。紧接着，一具又一具温热的尸体叠了上来，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这反而让他侥幸逃过了一劫。
他透过尸体的缝隙，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听到了那些刺客的对话。
“首领，秦皇的护卫极严，我们真的有机会？”
“呼都而单于给了死命令。就算失败，也要让秦皇知道，草原不是他想来就来的地方。”
“我们的家人……”
“完成任务，他们就能活。失败了，我们和他们一起死。”
“目标就在离我们还有三十里的中军大帐。按计划行事，拿下嬴政！”
刀疤脸的大脑一片空白。
刺杀秦皇？
这群疯子。他们要去刺杀那个神明一样的秦皇。只用一战就击溃了数十万匈奴大军的男人！
一股凉气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这群人真是嫌命长，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群疯子越远越好！
他耐心地等待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刺客们在低声交谈，检查武器，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机会。一名刺客起身去驿站的另一头放哨，他负责的这个角落出现了短暂的空当。
刀疤脸不再犹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从尸体堆里钻了出来，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向着与刺客们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跑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跑多远。他只知道，必须逃。
一场鼠辈之间的残酷互噬落下了帷幕。
而一个本该死去的亡命徒，却因为求生的本能，无意中成了一个传递关键讯息的信使，正疯狂地奔向他命中注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