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的脚尖轻触在瘴疠谷冰冷而湿润的泥土上,一股混杂着腐殖质与淡淡血腥气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他微微蹙眉,并非因为这不悦的气味,而是灵魂深处那枚刚刚凝聚成形的暗金色寂灭符文,正与伪神留下的那道阴冷标记进行着无声的拉锯。这种对抗并非惊天动地,却如附骨之疽,那标记如同活物,不断散发着阴冷的侵蚀感,试图污染他新获得的力量,却又被符文本身蕴含的寂灭真意所排斥、消磨,形成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
他迅速将神念内敛,检查自身状态。伤势在“原点”那精纯本源的滋养下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但真正翻天覆地变化的,是内在的本质。那枚符文如同一个微型的宇宙奇点,将原本狂暴的寂灭之力梳理得温顺而深邃,虽表面修为仍稳固在炼气期大圆满,但实际的底蕴与对法则的理解,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份源自“原点”的初步掌控力,也让他对自身力量的认识达到了新的高度。
举目四望,楚渊的心更沉了几分。瘴疠谷的景象比他坠入地底前更加破败和压抑。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流淌着邪异符文的黑幕所笼罩,源自鹰嘴崖方向的威压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呼吸不畅。空气中游离的能量粒子躁动不安,远处不时传来妖兽狂躁的嘶吼,甚至能看到一些形态扭曲、骨刺嶙峋的新型变异体在迷雾中蹒跚而行,散发出比以往更危险的气息。周遭的枯木与怪石也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
“黑巫教的动作……竟如此之快?看这情形,他们的‘净化’仪式恐怕已到了最后关头,甚至……那伪神的力量已经开始更深入地侵蚀这个世界了。”楚渊心中警铃大作,界门后的存在能直接将意志投射到“原点”空间,其对本方世界的渗透程度,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当务之急,是找到柳惊云和陈老,了解现状,并设法隐藏自己。那伪神标记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他必须万分小心。他深吸一口气,将周身气息彻底敛入寂灭符文之内,整个人仿佛化作了谷中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悄无声息地朝着记忆中与队友分别的区域潜行。
路途并非坦途。刚行进不足一里,一阵令人牙酸的啃噬声与浓烈的血腥味从前方的雾瘴中传来。楚渊身形一闪,隐入一株巨大的、早已枯萎的怪树背后。只见三头体型膨胀了近一倍、皮毛脱落、露出森白骨骼与赤红肌肉的腐狼,正疯狂撕扯着一具身着青衫的修士尸体。它们眼中闪烁着癫狂的红光,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竟已接近筑基初期,显然受到了更深程度的污染。
楚渊目光一冷,正好拿它们试试手,也检验一下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他并未运转灵力,而是心念微动,自寂灭符文中引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本源气息,并将其模拟成更为精纯的“界门邪力”,如同投下香饵,悄然飘向那三头丧失理智的腐狼。
狼群的动作骤然停滞,赤红的兽瞳中流露出本能的渴望与迷茫,纷纷转向气息来源。就在这一刹那的迟疑,楚渊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带起一串细微的残影,指尖凝聚着高度压缩的寂灭之力,并非大开大合的斩杀,而是精准如手术刀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连续点向三头腐狼的额心。力量侵入的瞬间,并非摧毁肉体,而是直接湮灭了支撑其狂躁行动的那一点被污染的魂火。腐狼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去骨架般软倒在地,血肉骨骼竟在数息间风化瓦解,消散于无形,只留下地面淡淡的焦痕。
“果然,对付这些被伪神力量污染的存在,寂灭本源有着先天的克制。而且掌控力提升后,应对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楚渊心中稍定,对这份新力量的运用多了几分心得。这小小的插曲,也让他对谷内无处不在的危险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他更加谨慎地前行,沿途景象触目惊心。黑巫教布下的隐匿警戒阵法如同蛛网般更加密集,好几处地方残留着激烈的战斗痕迹——焦黑的土地、深切的剑痕、冻结的冰霜以及尚未干涸的血迹,显示近日此地发生过殊死搏杀。几具倒毙在地的修士尸体,服饰各异,脸上凝固着惊恐与不甘,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越靠近外围,空气中的紧张感越发浓重。终于,在一片布满尖锐砾石的山坳边缘,楚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灵力波动——这是陈老以独门手法留下的云纹状隐秘标记,指引向一处被浓密枯藤完美遮掩的狭窄岩缝。这标记的形态和灵力特征,与之前约定的完全一致。
楚渊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将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仔细探查周围每一寸土地,确认没有任何埋伏、追踪印记或阵法陷阱后,才如同融入阴影般滑入岩缝之中。
岩缝内部曲折向下,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些,但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血腥气。陈老背靠岩壁坐着,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前衣襟被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气息萎靡,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柳惊云站在一旁,原本华贵的锦袍如今破损处处,沾染着尘土与血污,虽然他依旧站得笔直,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揭示了他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前途未卜的沉重氛围。
“楚渊?!”陈老率先察觉到动静,猛地睁开双眼,看到完好无损的楚渊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覆盖,声音沙哑而急切:“你……你小子竟然真的回来了!老天有眼!可是……唉,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这谷里,如今已是十死无生的绝地了!” 这份惊喜与担忧,真切地反映了三人之间在生死考验中建立的深厚情谊。
“楚道友,你能平安归来,实乃不幸中的万幸。”柳惊云转过身,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楚渊全身,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震惊。他清晰地感觉到,楚渊的气息变得无比内敛深沉,那种隐约散发出的法则韵味,让他这位筑基修士都感到心悸。更让他警惕的是,楚渊身上似乎缠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异种气息。“不过,正如陈老所言,如今的瘴疠谷,情况已然失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渊快步走到陈老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其眉心。一缕精纯而平和的寂灭本源之气,蕴含着“无中生有”的勃勃生机,缓缓渡入陈老干涸受损的经脉。陈老闷哼一声,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长舒一口浊气,惊叹道:“好……好神奇的力量,温和而磅礴,感觉比最好的疗伤丹药还管用。多谢你了,楚渊。”
柳惊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波澜再起,这绝非寻常炼气期修士能够施展的手段!他压下疑惑,语气沉重地解释道:“你坠入裂隙后不久,鹰嘴崖的界门突然邪力暴涨,引动了谷内所有的寂灭能量,妖兽几乎全部异变狂化,实力大增且嗜血无比。黑巫教倾巢而出,由三名结丹期长老亲自带队,配合大量精锐弟子,在整个瘴疠谷展开了地毯式的清剿,目的似乎是……捕捉所有活物,无论是修士还是妖兽,送往鹰嘴崖。陈老便是在一次遭遇战中,为掩护我撤退,被一名黑巫教执事的蚀骨掌所伤。”
陈老缓过一口气,接口道,声音带着苦涩与凝重:“据我们拼死截获的零星信息和这几日的观察,黑巫教的血祭恐怕已接近尾声。他们似乎在鹰嘴崖北侧的一处古老祭坛准备一场最终仪式。一旦完成,界门后的恐怖存在很可能真正降临世间。到那时,恐怕就不仅仅是北域,整个苍玄界都将面临一场滔天浩劫!”
说到这里,陈老和柳惊云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渊身上。柳惊云深邃的眼眸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楚道友,你在那裂隙之下,究竟遭遇了什么?你身上的变化,还有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是否与界门后的存在有关?”
楚渊沉默了片刻,知道此刻必须坦诚部分真相,才能凝聚力量。他简略地将“原点”的本质、方舟意识的残念、以及“伪神”窃取寂灭本源的真相告知二人,但隐去了自己凝聚法则符文和具体被标记的细节,只说自己侥幸窥得真相并逃脱,却被那伪神的气息所沾染。
即便如此,这颠覆认知的真相也让见多识广的陈老和柳惊云骇然失色,久久无言。
“伪神?!窃取世界本源的伪神?!”柳惊云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宗门交付的探查任务、个人对力量的追求、以及对可能到来的灭世灾劫的恐惧,在他心中激烈碰撞。最终,理性与对未知危险的忌惮占据了上风,他声音干涩地说道:“难怪……难怪黑巫教如此疯狂,不计代价!他们竟是在为一位‘伪神’的降临铺路!这已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正邪之争!”
陈老更是面如死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抗伪神……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还有胜算吗?”
“有!”楚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驱散了周围的绝望氛围,“方舟意识留下的信息指明,‘定界石’是稳定‘原点’、对抗伪神的关键。我们必须赶在最终仪式完成之前,找到定界石,或者……直接破坏仪式!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阻止浩劫的最后机会!”
柳惊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作为在场修为最高者,他必须冷静:“楚道友说得对!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我前日冒险靠近查探,黑巫教的主力正聚集在鹰嘴崖北侧的那座远古祭坛周围,邪气冲天,仪式必然在那里举行。虽然那里守卫森严,危险重重,但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所在。”
楚渊重重点头,感受着灵魂深处符文的悸动与伪神标记如芒在背的阴冷,沉声道:“那就去祭坛。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
“楚道友……”陈老望向楚渊,眼中除了担忧,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期盼,“你方才为我疗伤的手段,玄妙异常,远超老夫见识。莫非你在那‘原点’之中,另有际遇?” 楚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看向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中带着强大的自信:“前辈,柳道友,且放心。如今的我,面对黑巫教和那伪神,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趟祭坛之行,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带给陈老和柳惊云前所未有的信心。
三人不再多言,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片刻后,他们交换了一个决绝的眼神,如同三道融入黑暗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的岩缝,沿着一条布满碎石和枯萎藤蔓的隐秘小路,向着那风暴的中心,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古老祭坛,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谷中的黑暗愈发浓重,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