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咸鱼孤身跪在陈阿婆的榻前,昏黄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一道刻在地上的伤疤。
她死死盯着老人枯瘦手腕上那根早已褪色的红绳,绳结的样式依稀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就是这根绳子,曾扎紧了王承业血流不止的伤口,也曾系住了她飘摇无依的童年。
油灯的火苗轻轻一跳,陈阿婆干瘪的嘴唇翕动着,枯柴般的手指猛然攥紧了赵咸鱼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咸鱼……那年,你给全村留了稻种,救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可如今……”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两人的掌心,一道相似的血色纹路毫无征兆地亮起,灼热滚烫!
光芒瞬间吞噬了陈阿婆浑浊的眼,一幕尘封的记忆如惊雷般炸开在她脑海——
那是清河郡连下三月暴雨的绝望之夜,洪水滔天,饿殍遍野。
年仅七岁的赵咸鱼,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固执地跪在泥泞的田埂上,身后是她藏了半年的,最后半袋米。
她将米一捧一捧分给围拢过来的饥民,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皲裂的小手,声音嘶哑而坚定:“吃了它,活下去!开春了,就能种地了!”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皇都天机阁内,星盘轰然巨震!
“噗——”尘姑一口心血喷在旋转的星轨之上,眼中满是骇然。
星盘中央,代表清河郡地脉的灵光,竟与一道微弱却坚韧的个人命星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那命星,正是赵咸鱼!
“怎么可能?她的心口旧伤,怎会引动一郡地脉?”尘姑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地冲向书阁深处。
她拂去一卷古籍上的尘埃,指尖颤抖地翻开——《播壤志》。
书页间,一段被朱砂圈出的记载刺痛了她的眼:“地脉龙气,遇金米则固,遇神农血则兴。”
金米!
尘姑脑中电光石火!
她想起密探从王承业书房暗格中拓印出的那份《龙骨封脉图》,图纸边缘,似乎就沾着一粒几乎无法察身觉的金米碎屑!
那碎屑的模样……赫然与二十年前,赵咸鱼逃难时,分给同样饥肠辘辘的王承业那半块饼上,唯一沾着的一粒金米,一模一样!
王家,盗取了清河地脉!
而此刻,皇城深处的密室中,王承业正一脸狂热地盯着面前的香炉。
炉中点燃的,并非凡香,而是以清河龙脉之气凝练而成的龙骨香!
青烟袅袅,没有散去,反而诡异地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瘦小的女孩幻影——正是幼年的赵咸鱼。
“孽障!阴魂不散!”王承业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他从不承认,是这个野丫头的半块饼救了他,更不愿记起,是她留下的稻种让王家得以在灾年囤积居奇,一跃成为清河巨富。
他所有的荣耀,都建立在她的牺牲之上,这便是他最深的梦魇!
“给我碎!”他狂笑着掷出随身的匕首,锋利的刀尖直刺幻影心口。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幻影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匕首拨转方向!
噗嗤一声,刀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扎进了王承业自己的手腕!
剧痛传来,王承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鲜血汩汩流出,诡异的是,那伤口的位置、深浅、甚至是血液渗透的痕迹,竟与二十年前,赵咸鱼用红绳为他包扎的那道伤口,分毫不差,完美重合!
仿佛时光倒流,罪业重现。
清河郡,灵田之畔。
赵咸鱼心神不宁地在田埂上踱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
她俯身拨开泥土,挖出的,竟是半块锈迹斑斑的犁头。
这是她和村里的铁牛哥,儿时偷偷翻垦荒地用的工具。
她摩挲着犁柄上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她刻下的“咸鱼”二字。
突然,那熟悉的刻痕竟化作一道道金色的血纹,在她掌心流转,光芒映出一行行细密的文字,如同烙印在她脑中。
那竟是王承业之父,王震川的日记!
“……若非那名唤咸鱼的野丫头私放稻种,我王家早已断粮,清河郡饿殍何止千人……此女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活万民之仁心,断不可留!其功,当为吾儿承业所有,方是我王家万世基业之始……”
字字诛心!
赵咸鱼浑身冰冷,原来,一切都不是意外。
她的善意,成了他们平步青云的阶梯;她的牺牲,成了他们最急于抹去的污点。
是夜,三更。
凤玦亲王府的烛火彻夜未熄。
他展开手中由尘姑以秘法传来的急报,瞳孔骤然收缩。
密报上清晰地指出,明日大朝会,王承业即将穿戴的那件朝服,其内衬的龙纹,并非金丝银线,而是用碾碎的龙骨粉,混合金汁勾勒而成!
龙骨!
正是当年王家从清河地脉中盗取,赖以窃取天命、封官晋爵的根基!
“呵……”凤玦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眼中杀意与痛惜交织。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而在他的心口处,一道狰狞的裂痕赫然在目,那裂痕仿佛有生命一般,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翕动,其中隐有金光流转。
“蠢货,他至今都不知道,”凤玦修长的手指抚过那道裂痕,声音冷得像冰,“赵咸鱼乃天生神农之体,她的每一次救赎,每一次对清河百姓的庇护,都是在重塑地脉之气。”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她每救一人,他那身窃来的龙骨,就碎裂一块。”
翌日,天光乍亮。
王承业身着崭新的朝服,感受着龙骨粉内衬传来的温润力量,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今日,他将在朝堂之上,献上一份足以将赵咸鱼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
他将亲手撕下伪神的画皮,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清河真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