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盛,琼州港广场之上,万国使臣云集,奇珍异宝如潮水般铺陈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珠光与海风混合的燥热气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广场中央,那场决定未来数十年海上霸权归属的万宝大会,已然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这就是大晏的贡品?一抔随处可见的泥土烧制的瓦罐?”一声刺耳的嘲讽划破了喧嚣。
来自倭国的使臣藤原广成,身着狩衣,面带轻蔑,他伸出穿着木屐的脚,猛地一踹。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只造型古朴的陶器应声而碎,化作一地残片。
他放声大笑,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我倭国的雷击木神舟,采千年神木,历九天神雷,可于风暴中穿行无阻!而你们大晏,就拿这等泥土之物来与日月争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晏使团众人脸色瞬间铁青,屈辱与愤怒交织,却又无力反驳。
那陶器确实是他们仓促间备上的,与别国动辄山海奇珍的贡品相比,实在太过寒酸。
就在全场死寂,只余藤原广成猖狂笑声之际,大晏使团中,一道清冷的身影缓步而出。
凤玦一袭白衣,风姿卓绝,他无视藤原广成的挑衅,只是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一捧晶莹剔-透,泛着淡淡金芒的稻谷。
“泥土,确实是万物之基。”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正如这稻谷,亦生于泥土。”
说着,他将那捧奇异的灵稻,轻轻洒在破碎的陶片之上。
就在此刻,谁也未曾注意,在港口不远处的别院之内,昏迷不醒的安乐公主赵咸鱼,蜷缩在榻上,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吐出几个微弱的音节:“碎……瓷……补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广场之上异变陡生!
那散落在陶片上的金色稻谷,其上的稻芒竟如活物般舒展开来,骤然亮起亿万光点!
光点汇聚,凝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晶叶,它们发出清越的嗡鸣,主动牵引着地上的陶器碎片,将它们一片片拼接、聚合!
金光流转间,那些原本粗糙的裂缝被一种神圣的纹路所填满,不过眨眼功夫,一个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更添几分神韵的陶盏,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这已不是陶盏!
它通体流光溢彩,盏内深邃如夜空,竟清晰地映照出琼州港外百里海疆的景象!
波涛的起伏,鱼群的游弋,甚至连每一缕海风的流向都清晰可见!
“天……天目盏!这是传说中能洞察天机的天目盏!”一名来自西域的商人失声惊呼,满脸的不可思议。
藤原广成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别院内,一直为赵咸鱼哼唱着家乡渔歌的侍女阿螺,并未发现身旁的潮隐子脸色骤变。
潮隐子手持一个奇特的法螺,他骇然发现,阿螺歌声的频率,竟与榻上公主微弱的心跳,达成了完美的共振!
他当机立断,催动法螺,将这段歌声录下,并以秘法瞬间传送至广场上空。
悠扬古朴的渔歌,带着大海的呢喃,在万人头顶回荡。
广场中央,那只“天目盏”上的灵稻晶叶仿佛听到了召唤,突然自动飞舞而起,如同一群金色的蝴蝶,盘旋一圈后,竟猛地扑向不远处琉球国进贡的一株巨大的夜光珊瑚!
那珊瑚虽美,却早已没了生机,只是个死物。
然而,当金色晶叶覆盖其上的刹那,整株珊瑚由内而外爆发出璀璨的生命光华!
原本灰败的枝干重新变得莹润剔透,甚至开始缓缓生长!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珊瑚顶端张开一个“口”,吐出一颗硕大的珍珠。
而那珍珠的内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分明是一个微缩的、栩栩如生的麦穗模型!
海洋的造物,竟孕育出了陆地的果实!
“妖术!这绝对是妖术!”波斯使臣苏莱曼脸色凝重,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满宝石的弯刀,刀锋如一泓秋水,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劈向那株灵稻的根部!
他要斩断这妖异的源头!
然而,当无坚不摧的刀锋触碰到一片晶叶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刀锋非但没能斩断晶叶,反而从接触点开始,生出无数条金色的神秘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刀身上迅速游走、蔓延、交织,最终,竟自动拼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古老大晏文字——“鱼”。
苏莱曼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个字……这个字他见过!
多年前,他曾潜入大晏冷宫,见过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在墙壁上用石子乱画,画下的正是这个字!
他“当啷”一声扔掉弯刀,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捧出一块通体散发着柔和清辉的月光石,快步上前,恭敬地将其供奉在灵稻的根部。
“这不是妖术!这是神迹!”他声音嘶哑,带着无与伦地的虔诚与狂热,“此乃传说中的‘月禾魄’,能令海气随心,潮汐听令!你们的公主……你们的公主分明就是传说中,能够执掌万顷碧波与千里沃野的——‘海陆共主’!”
“海陆共主”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藤原广成彻底陷入了癫狂,他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准备的神舟被一株稻谷比下去,更无法接受大晏的公主是什么“海陆共主”。
“胡言乱语!给我开船,撞碎这妖物!”他嘶吼着,冲向港口边自己那艘巨大的雷击木舟。
可他刚一踏上甲板,那艘引以为傲的神舟竟剧烈地一震,仿佛活了过来!
船头不受控制地开始缓缓转向,竟不偏不倚,精准地对准了赵咸鱼所在的别院方向!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强行拖拽着它!
“废物!斩断缆绳!快!给我斩断所有缆绳!”藤原广成狂怒地咆哮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数名武士挥刀而上,粗壮的缆绳应声而断。
就在缆绳断裂的同一瞬间,别院内,赵咸鱼紧闭的眼睫下,一根纤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刹那间,琼州港的海面上,所有被斩断的缆绳,那些在海水中漂浮的断口,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在水中自行游弋、重组,表面泛起刺目的金色光华,转瞬间化作一条条粗壮无比的金色锁链!
锁链破水而出,如灵蛇狂舞,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将藤原广成的整个使团船队,一圈又一圈地紧紧捆缚,最终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如同婴儿襁褓般的巨大囚笼!
“那是什么?!”广场上,有眼尖的官员指着远方的海面,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台风!是台风眼!它……它在移动!”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琼州港外,那原本盘踞在远海的巨大台风,其中心风眼竟真的在缓缓转向,移动的轨迹,赫然与赵咸鱼所在的别院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凤玦猛地展开一卷从天机阁带来的星象海图,图上,无数条代表着洋流、季风与星辰轨迹的线条纵横交错。
而此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些线条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竟开始自行变动、汇聚,最终,万千航线,四海之流,所有交汇的终点,都指向了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标记——琼州港,安乐公主别院!
图卷之下,一行古老的朱批小字散发出淡淡光晕:南海潮汐,千年一遇,孕穗之期,万物朝宗!
凤玦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别院的方向,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赵咸鱼那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呼吸频率,不多不少,不快不慢,竟与这南海千年一遇的“潮汐孕穗期”,完美契合!
她不是在昏迷,她是在与整片大海一同呼吸!
与此同时,被金色缆绳困在“襁褓”之中的藤原广成,在最初的惊恐过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疯狂地拍打着船舱,却发现这金色的囚笼坚不可摧。
绝望之中,他瘫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的船板。
雷击木制成的船板坚硬无比,此刻,那些木纹缝隙之间,却似乎正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神木的内部,一点一点,艰难地……要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