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喧嚣仿佛只是昨日,转眼就到了八月。秋风送爽,也带来了科举场上无声的硝烟。
陈彦和林瑾,连同国子监数千监生,踏入了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贡院号舍。九天六夜,是对学识、体力,更是对心志的极致考验。陈彦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进去的,他需要功名,需要一个能让他站稳脚跟、甚至……或许能让他有资格去遥望那个海外身影的起点。林瑾则更加沉稳,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为了家族,他必须脱颖而出。
就在贡院大门缓缓关闭的同时,永宁侯府里,那场短暂而热闹的姐妹齐聚,也如同花期过后的盛宴,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尾声。
林薇玉的夫君王珩述职完毕,果然得了吏部的优评,被擢升为户部郎中,实打实的京官,前途一片大好。薇玉忙着安顿新家,打点人际关系,那股在青州历练出的精明干练,在京城这个更大的舞台上,开始悄然施展。
林薇兰在娘家住了几日,便也带着睿王府的排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她带走的,除了丰厚的赏赐,还有从娘家姐妹处听来的、或许对睿王有用的零碎信息,以及一份深藏心底、难以言说的、对姐妹们那种鲜活生命力的隐约羡慕与忌惮。
最让人牵挂的,还是林薇明。
在苏姨娘近乎呕心沥血的精心照料下,薇明总算熬过了最凶险的孕早期。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也能正常进食一些滋补不易反胃的汤羹了。腹中的胎儿,在经过太医反复诊脉确认后,也宣告“胎象已稳”。
定国公府那边,陈淮几乎是掐着日子来的。
他来接薇明回府那天,秋阳明媚。陈淮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看向薇明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如释重负。他亲自扶着薇明上了马车,对着送到二门的柳氏和苏姨娘,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岳母,多谢苏姨娘,这段时日,辛苦二位了。”
这一礼,不仅是对长辈的尊敬,更是对她们救了他妻儿性命的由衷感谢。苏姨娘连忙侧身避过,眼圈微红,只是不住地说:“世子爷言重了,只要明儿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薇明靠在铺了厚厚软垫的马车上,看着母亲和生母站在门口目送的身影,心中满是不舍与酸楚。在娘家的这两个月,是她成婚后最放松、最像未嫁时的时光。可她也知道,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终究要回到那个规矩森严、步步惊心的府邸。
九月初,定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世子夫人养好胎回府了。表面上一片恭贺喜庆,内里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打量着。
薇明回到澄心院,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时一样,整洁,有序,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冷清。她需要时间重新熟悉府中事务,接手中馈。好在揽月等心腹丫鬟得力,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省心不少。
这日午后,薇明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顺便听揽月汇报这几个月的府中大小事宜。扶苏轻手轻脚地端了安胎药进来,伺候薇明喝下后,她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凑到薇明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薇明睁开眼,看着扶苏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微沉:“说吧,什么事?”
扶苏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就是……针线房那个叫柳梢的丫头,奴婢这几个月留意到,她……她往世子爷外书房那边跑得挺勤快的。不是说送东西,就是借口请教花样……世子爷平日多在衙门,回府也多半在书房见幕僚处理公务,那柳梢……”
扶苏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个针线房的二等丫鬟,若无特殊缘由,怎会频频往前院男主子的书房凑?而且时机还都掐得那么“巧”?
薇明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柳梢……她有点印象。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眼细长,带着点江南水乡的柔媚,针线活也确实出挑,以前还给她做过几件贴身小衣,手艺是没得说。
她想起自己孕反最严重、几乎无法理事的那段日子,府中中馈是由婆婆国公夫人暂代,但前院书房的一些琐碎事务,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难道,就有人瞅准了这个空子?
陈淮……他知道吗?是他默许的?还是那个丫鬟自己动了心思,甚至……背后有人指点?
薇明的心,像是被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不很疼,却带着一种绵密的不适和警惕。
她想起母亲柳氏和苏姨娘的叮嘱,想起高门后院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她刚刚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稳住了胎儿,难道新的风波,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她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缓缓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窗外庭院里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目光沉静,深远。
若有所思。
她没有说话,但揽月和扶苏都知道,夫人心里,已经起了波澜。那个在娘家休养后看似柔和了几分的世子夫人,骨子里那份属于林薇明的精明和警惕,瞬间复苏了。
定国公府的后院,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的地方。她离开了两个月,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