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历史溯源
紧急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召开。与会的除了赵景书和技术骨干，还有分局内几位专攻历史、民俗和材料学的资深研究员。屏幕上展示着铜坐龙的高清图像、三维模型、内部空腔结构图、元素分析报告以及能量爆发的波形图。
赵景书言简意赅地通报了最新发现，特别是汞残留、未知有机分子气溶胶以及裴民日益严重的精神症状和两者间的同步关联。当他提出“生物培养装置”或“意识巢穴”这个惊人猜想时，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大胆，”赵景书扫视众人，“但现有的数据碎片，正隐隐指向这个方向。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是历史背景和 context（上下文）。这东西绝非凭空出现。它产自金代，出现在金上京故地，它的用途、象征意义、铸造背景，可能隐藏着理解它现在行为的关键。我们必须从历史中寻找答案。”
任务立刻被分配下去。分局拥有极高的资料调阅权限。大量的请求被发出：省博物馆的金代文物档案、地方志办公室的珍贵古籍、甚至通过特殊渠道向北京故宫博物院、国家图书馆以及几个重点大学的历史系、考古系请求支援，调阅一切与金代仪轨、萨满信仰、金属铸造（尤其是涉及汞、金等特殊材料的）、龙形图腾以及“镇器”、“法器”相关的记载。
分局内部的档案室也忙碌起来。研究员小李，那位负责档案和民俗的研究员，几乎埋进了故纸堆里。他不仅查阅正史，更专注于搜寻那些散落在野史、笔记、地方传说甚至少数民族口述历史中的碎片化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那边，对铜坐龙的监测仍在继续，但它似乎进入了短暂的沉寂期，能量水平维持低位，不再有剧烈的爆发。然而，生活区传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裴民在药物的作用下时睡时醒，醒时精神恍惚，不断重复着“冷”、“眼睛”、“他们在看”等碎片词语，偶尔会突然抓住医生，用极其惊恐的语气描述一闪而过的血腥战争画面或神秘的舞蹈场景。他的身体也日益虚弱，食欲不振。
赵景书心急如焚。他知道，铜龙的平静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裴民的精神和肉体正在被持续侵蚀。
终于，在第六天上午，一些零星的线索开始汇拢。
研究员小李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一摞复印资料和古籍影印本冲进了赵景书的办公室。
“局长！有发现！”他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有些沙哑。
他摊开几张模糊的影印图片，是某本罕见的地方志《松漠纪闻》补遗中的几页残卷，文字晦涩，夹杂着女真语的音译。“您看这里，‘……世祖伐辽，夜宿按出虎水畔，梦玄甲神人自冰窟出，授一铜兽，状如蟠龙而蹲踞，曰：此乃“夔吼”，纳魂于汞，寄灵于金，以战血祭之，可通幽冥，慑万军……醒而得之，遂以为镇军之宝……’”
“夔（kui）吼？”赵景书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目光锐利，“状如蟠龙而蹲踞……很像！纳魂于汞，寄灵于金……这和我们的检测结果吻合！战血祭之……通幽冥，慑万军……”他仿佛看到冰原之上，萨满巫师在战争前用鲜血祭祀铜龙，激发其力量的场景。
“还有这个，”研究员小李又翻出一份从内蒙古那边调来的、关于草原萨满口述历史的整理资料，“里面提到一种古老的‘翁衮’（ongon）崇拜，翁衮即神灵寄托物，通常用木头、毛皮或金属制作。其中有一种最高等级的‘战争翁衮’，传说由大萨满取天外陨铁、深水寒铜，融以‘活水银’（可能指汞）和‘太阳金’，在极寒月夜，以九九八十一名战士之血魂淬火锻造，可将战死者的英魂乃至敌方俘虏的恐惧怨念封存其中，用于在战场上威慑敌人，甚至直接攻击对方的精神。”
“活水银”、“太阳金”、“血魂淬火”、“攻击精神”……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与实验室的发现和裴民的症状严丝合缝地对上！
“关于其形态，”研究员小李继续道，声音有些发颤，“口述历史中提到，这种强大的战争翁衮，形态往往是‘盘踞的恶龙’或‘咆哮的熊罴’，强调其声音‘如万鬼哭嚎，能震裂肝胆，令人癫狂’。”
万鬼哭嚎，震裂肝胆，令人癫狂——这不正是那低频龙吟带来的效果吗？
“还有关于其安置，”研究员小李补充道，“通常它被安置在军中最高统帅的大纛（dào）旗杆顶端，或者战车之上。这也许能解释裴民描述中强烈的战争幻觉和铜龙爪部基座的磨损痕迹——它可能长期被固定在颠簸的战车上！”
就在这时，技术员小李也带来了新的分析报告。对那点黑色粉末的鉴定有了结果：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物，主要成分是碳化的有机质（疑似血液和某种特殊植物的残留）、微小的金属硫化物颗粒，以及……高度提纯的、带有放射性异常的二氧化硅微粒。
“放射性异常？”赵景书追问。
“是的，局长。这种放射性非常微弱，但半衰期极长，不属于任何常见的天然放射性同位素谱系……更像是……经过某种人工干预或者来自……非地球环境？”小李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震惊。
天外陨铁？研究员小李刚刚提到的口述历史中的词蹦入赵景书脑海。
拼图越来越多，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逐渐清晰。
这尊铜坐龙，很可能就是金代早期，甚至更早的女真部落时期，由萨满铸造的一种极其强大且残忍的“战争法器”——“夔吼”。它采用特殊合金和铸造工艺（可能融入了陨石成分），内部填充水银和可能具有神经活性的有机材料，并通过残酷的血祭仪式，试图将战士的魂魄或战场上的恐惧能量封存其中。它的低频吼声（通过内部复杂空腔结构和水银的流动产生）并非物理攻击为主，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震慑敌军，甚至可能造成大规模的精神混乱和癫狂！
而它此刻的“苏醒”，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埋藏地稳定的环境，或许是因为被裴民挖出时受到了“惊动”，或许……它本身的能量周期就到了一个活跃点。它散发出的能量场和次声波，以及那种未知的神经活性气溶胶，正在影响着周围的人。而裴民，作为第一接触者，精神屏障最弱，成为了它主要的影响对象，甚至开始被动接收那些被封存了数百年的、血腥而狂暴的记忆碎片！
它不是要“进入”裴民的身体，它很可能是无意识的，或者其本能就是不断地“播放”和“辐射”那些被封印的战争记忆和负面能量！裴民的幻觉，不是臆想，而是真实历史的碎片化回响！
“立刻将这些历史线索与裴民的幻觉记录进行交叉比对！”赵景书下令，“重点匹配时间、地点、事件、人物服饰、仪式细节！”
分析团队立刻投入工作。结果令人震惊。
裴民碎片化的描述中：
“冰原”、“极寒”——符合金源地区的地理特征和女真起兵伐辽的历史背景。
“穿着皮毛、脸上画彩条的人跳舞”——与女真萨满祭祀仪式的记载高度吻合。
“大火”、“厮杀”、“马蹄声如雷”——对应激烈的战争场面。
甚至他偶尔嘟囔的一个模糊地名发音“出虎……水……”，经过语音比对，极可能就是金太祖阿骨打起兵之地“按出虎水”！
历史与现实，通过一尊铜龙和一个农民的大脑，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
裴民不是疯了，他正在被迫体验一段被封存的、血腥的集体记忆！
这个结论让赵景书既松了一口气（裴民并非被附身或成为目标），又感到了更大的压力。铜龙的影响是范围性的、无差别的精神污染，只是裴民首当其冲。如果它的能量继续增强，影响范围扩大……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找到控制甚至“关闭”它的方法。历史记载中，是否有关于如何平息或封印这种“夔吼”的线索？
研究员小李无奈地摇头：“记载太少，且多语焉不详。只提到一旦铸成，需以血食定期祭祀，否则恐遭反噬。至于彻底封印……未有提及。”
血食祭祀？在新时代这绝无可能。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播放”下去，直到裴民精神彻底崩溃，甚至影响到更多人？
赵景书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物体，而是一个承载着疯狂历史能量的、设计原理邪恶的古老装置。破解其秘密，需要更专业的知识。
“将历史溯源的所有发现，尤其是‘夔吼’的推测、放射性异常以及裴民幻觉与历史吻合的情况，再次紧急报送总部。强调我们需要萨满文化研究专家、古代冶金专家、甚至放射性物理和超心理学专家的联合支援！”
他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生活区内昏睡中依然不安扭动的裴民。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