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黄土惊眠
门缓缓打开，露出张燕苍白憔悴、写满惊惧的脸。她的眼睛红肿，眼窝深陷，目光游离不定，像是受惊后无法找到安全角落的小兽。她身上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旧毛衣，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虚弱和紧绷。
“你们……真的是……调研办公室的？”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孙淼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而具学术气质的微笑，递上一份制作精良、盖着红头公章的介绍信——当然，是“吉林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的。“您好，张燕女士，冒昧打扰。我是孙淼，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小陈和小王。我们了解到您近期的一些特殊经历，特别是关于梦境与地域民俗传说可能存在的关联性，这正好是我们研究的方向，所以特地前来拜访，希望能和您聊聊。”
他的语气平稳从容，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和客观，极大地缓解了张燕的紧张和疑虑。相比于警察的公事公办甚至隐隐的怀疑，这种“学术性”的关注，反而让她觉得更容易接受——至少，这些人没有直接把她当成疯子。
她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开了门口：“请……请进吧。家里有点乱，不好意思。”
屋子里的确有些凌乱，茶几上放着半杯冷掉的水和几板没拆封的安神药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仿佛很久没有通过风。阳光被单薄的窗帘过滤后，显得有气无力，无法驱散室内的阴郁。
众人落座，小陈很自然地坐在了张燕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距离更近，显得亲和。小王则看似随意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屋内环境和窗外的动静。孙淼坐在主位，拿出笔记本，做出记录的姿态。
“张女士，请您不要紧张，我们只是做一些学术访谈。”孙淼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您能再详细描述一下您最近反复做的那个梦吗？越详细越好，包括梦中的环境、您弟弟的状态、他说的话、以及您感受到的情绪。这对我们的研究非常重要。”
提到梦境，张燕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神中恐惧更甚。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她的描述比报警时更加细致，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细节：冰冷的触感，浓重的血腥味，弟弟张大成那双充满血丝和无尽怨恨的眼睛，他反复诉说的“冷”和“不甘”，以及最后那个无比清晰的、有着残破矮墙和半截枕木的荒芜之地。
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利，情绪随着讲述而起伏，几次几乎哽咽得说不下去。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段经历已经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小陈一直安静地听着，目光充满同情。当张燕讲到最恐怖的地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一条薄毛毯时，小陈的目光微微一动。
“那条毯子……”小陈轻声开口，声音柔和，“您最近休息不好的时候，经常盖着它吗？”
张燕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揪得变形的毛毯，茫然地点点头：“嗯……晚上冷，心里也发慌，盖着它能稍微……稍微有点安全感。”
“我能看看吗？”小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诚恳，“有时候，物品也会‘记录’下使用者强烈的情绪波动，这是我们民俗研究里一个很有趣的旁支课题。”
这个请求听起来有些古怪，但在“学术研究”的背景下，又似乎说得通。张燕此刻精神恍惚，并未深想，迟疑着将毛毯递了过去。
小陈接过毛毯，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绒面。她闭上眼睛，仿佛在仔细感受纺织品的质地。孙淼和小王的目光都看似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他们知道，调查已经开始了。
就在小陈的指尖接触到毛毯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了一下。
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瞬间从温暖的房间跌入了冰窖！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寒意，阴森、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
紧接着，混乱而强烈的情绪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的指尖凶猛冲入她的意识！
无尽的黑暗……令人窒息的恐惧……尖锐得不似人声的哀嚎……还有……滔天的怨恨！那怨恨如此浓烈，如此纯粹，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感知里！不甘、愤怒、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交织翻滚，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而在这一片冰冷和怨恨的狂潮中，一个模糊却执拗的意念反复闪现，如同绝望的呼号，又如同恶毒的诅咒：
“……冷……好冷……”
“……找到我……姐……找到我……”
“……恨……不甘心……”
“……在那儿……就在那儿……”
小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微微一滞，拿着毛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强行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骤然失血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几秒钟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将毛毯轻轻递还给张燕，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很柔软的材质……谢谢您。”
她转向孙淼，不易察觉地使了一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孙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小陈的反应已经证实了——这条毛毯上残留的情绪印记强烈到异常，绝非寻常噩梦所能留下。那种冰冷的怨恨感，与小陈描述的梦境情感高度吻合。这极大增加了“托梦”事件的可信度。
“非常感谢您的分享，张女士。”孙淼合上笔记本，语气沉稳，“您提供的梦境细节非常宝贵。您提到的那个地点——长白山火车站附近的废弃区域，我们在地理和民俗志上也有一些模糊的记录。为了更深入的研究，我们打算立刻前往当地进行实地考察。”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张燕充满血丝、满是期盼和恐惧的眼睛，提出了一个关键建议：“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您是这个梦境最直接的‘接收者’，您的现场感受和直觉，对我们的研究可能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当然，这可能会让您再次面对不愉快的经历，我们完全尊重您的意愿。”
孙淼的话术很高明，将目的隐藏在“学术研究”之下，同时又给予了对方充分的尊重和选择权。
张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被那个噩梦折磨得太久了，无论是为了找到弟弟的下落，还是为了终结这无尽的折磨，她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可能是她最恐惧的真相。
“我去！”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晃了一下，小陈赶紧扶住她。“我跟你们去！我知道那个地方！在梦里看了无数遍，我认得路！”
“好。请您简单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出发。”孙淼站起身。
一小时后，黑色的SUV再次驶上高速公路，这次的目标是长白山脚下的那个小镇。车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张燕裹着一件厚外套，蜷缩在后座，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嘴唇抿得紧紧的，仿佛正在奔赴一个既渴望又恐惧的审判之地。小陈陪在她身边，偶尔低声说几句安抚的话，但自己的脸色也依旧有些苍白，指尖冰凉。
小王专注地开着车，车速很快但极稳。孙淼则一直在研究地图和当地传回的一些老旧区域规划图，试图提前锁定几个可能的目标区域。
数小时的车程在沉默和压抑中度过。当车辆终于驶下高速，进入长白山区域时，天色已经近黄昏。远山如黛，笼罩在暮霭之中，透着一股苍凉和神秘。
根据张燕模糊的指引和孙淼的地图分析，他们来到了长白山火车站后方一片广袤的荒地区域。这里早已废弃多年，杂草丛生，半人高的枯草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有几段残破的矮墙和早已锈蚀的铁轨路基，零星散落着一些建筑垃圾，显得无比荒凉僻静。
“是这里……就是这里……”张燕一下车，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就是那里！那堵墙！还有那边……那截木头！”
她指的方向，正是梦中反复出现的地点特征——一段塌了半边的红砖矮墙，旁边不远处，一截粗大腐朽、几乎与荒草融为一体的枕木斜插在土里。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荒地涂上了一层血色，风吹过，枯草伏低，更添几分萧瑟和诡异。
孙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小王则从后备箱拿出了几把工兵铲和强光手电筒，同时将一个巴掌大小、带着天线的仪器递给孙淼——环境能量检测仪。
孙淼打开仪器，屏幕上的数值开始跳动。基线水平正常，但在靠近张燕所指的那片区域时，数值开始出现轻微但持续的波动，一种低频的、异常的能量读数若隐若现。
“局长？”小王看向孙淼。
孙淼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看不清他的眼神。“开始吧。从矮墙和枕木中间的区域开始，小心一点。”
小王点头，挥起工兵铲，开始清理地面的枯草。小陈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张燕，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孙淼则手持检测仪，密切关注着读数的变化。
泥土被一铲一铲挖开，露出下面 darker 的土壤。小王体力很好，动作迅速，很快就挖出了一个浅坑。
突然，他停了下来，铲尖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了不同于石头和树根的闷响。他蹲下身，用手拨开浮土。
现场一片死寂。
泥土下，赫然露出了一角脏污不堪、边缘磨损的厚帆布！
小王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猛地抬头看向孙淼，眼神震惊。
孙淼手中的检测仪屏幕上，能量读数陡然飙升！发出极其轻微的、高频的蜂鸣声！
小陈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扶住张燕的手也收紧了。张燕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角帆布，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继续挖。”孙淼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小王深吸一口气，再次挥动工兵铲，但动作明显更加谨慎。更多的泥土被清理开，帆布包裹的轮廓逐渐清晰——一个长条形的、明显是人形的凸起！
当最后一铲土被移开，整个帆布包裹完全暴露在坑底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腐败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空气中那种异常的阴冷能量骤然变得浓烈，甚至连小王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瞬间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小陈的脸色惨白如纸，她即使不触摸，也能感受到从那坑底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怨念和死亡气息，让她呼吸困难。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荒地的寂静。张燕猛地挣脱小陈的手，瘫软在地，双眼翻白，直接晕厥过去。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那双充满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坑中那骇人的轮廓。
夕阳彻底沉入山后，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沉重的暮色如同幕布般笼罩下来，将这片刚刚揭露了可怕秘密的荒地，连同其上震惊无言的人们，一起吞没进冰冷的黑暗里。
坑中的尸体，沉默地躺在那里，证实了亡者跨越千里的痛苦执念，也宣告了一起超乎想象的诡异案件，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