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肩负起这些责任”
安琪儿的声音不再高亢,却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
“就因为我是什么命定之人?”
她将这个曾经带来荣耀、如今却只余讽刺的称号轻轻吐出
“还是因为……我是莉莉的女儿?”
她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几乎要破音的尖锐
“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地让一个在另一个世界长大、拥有自己亲人和生活的女孩,跨越世界,来承担你们自己世界解决不了的烂摊子?!”
“看看你们的拉贝尔大陆!”
她猛地张开手臂,仿佛要将整个大陆的疮痍展示出来
“千年轮回的黑暗,依赖女神的脆弱平衡,内部永无止境的纷争……你们自己搞不定的事情,自己理不清的宿命,却要一个失去母亲、被迫离开家园的女孩来奉上她的一切”
“她的亲情、她的爱情、她的未来,甚至她的生命来为你们填补窟窿?!”
安琪儿的话语如同最烈的毒焰,焚烧着一切关于牺牲与荣耀的粉饰。
“你们口口声声的守护,冠冕堂皇的责任,底下掩盖的是何等惊人的自私!”
“把我的牺牲美化成伟大的奉献”
“把我的痛苦包装成必要的代价”
“然后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活在这个我用一切换来的和平里?”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笑。
“曼达·加百列,告诉我”
“这公平吗?这……正义吗?”
“你们拉贝尔大陆的生灵是生灵,我夏安安的人生,我安琪儿的意志就活该成为你们祭坛上最华美的贡品吗?!”
安琪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尖锐的控诉化作一片荒芜的宁静,唯剩沉重的叹息在古树的光影间弥漫。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投向那个早已模糊的温柔身影。
“有时候……我真想能站在她面前,亲口问一问我的母亲莉莉女神。”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梦呓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那个吊坠和花仙守护宝盒呢?”
现在安琪儿脸上只有一种深切近乎茫然的悲伤
“如果……如果她真的像地球上千千万万普通的母亲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
安琪儿的语气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天真却令人心碎的假设
“那么爱我的方式,难道不是竭尽所能,让我远离一切危险和纷争,拥有最平静安稳的人生吗?”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从未发生的平行时空。
“她应该让我干干净净地留在爸爸身边”
“让我普普通通地长大”
“会上学,会为考试烦恼,会跟千韩她们逛街聊到天黑……然后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紧张兮兮地带着喜欢的男孩子回家。”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仿佛想模仿一个属于夏安安的害羞又期待的笑容,但那弧度最终凝固成一片苦涩。
“爸爸大概会板着脸,装作很严肃地打量他,问很多问题,但其实手忙脚乱地去泡最好的茶……我们会结婚,可能会有孩子,会在周末带着孩子回去看他,家里会很吵,很热闹……他会一边抱怨我们把他这里弄乱了,一边偷偷把孙子孙女最爱吃的糖塞满他们的口袋。”
这平凡至极的画面,与她周身萦绕的堕落气息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掺和进拉贝尔大陆这些永无止境的纷争、牺牲和绝望里”
“我连……给他养老都做不到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某种一直强撑着的偏执仿佛崩塌了一角,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愧疚与无力。
“他中年丧妻……晚年……又要丧女。”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
“甚至,连家里养的小白也来到了这里”
“他的晚年……会只剩下一个人。”
“空荡荡的房子,再也没有人会突然跑回来,喊着‘爸爸我饿了’……”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父亲独自坐在日渐寂静的家里,看着邻居家灯火通明,儿孙绕膝。
“我都不敢想……不敢想他看到别人家团圆的时候”
“心里会有多难受……”
她的声音哽咽了,终于带上了一丝泣音
“是我……夺走了他最后一点安慰。”
“而且爸爸他……知道。”
她喃喃道,仿佛这几个字有千钧重
“他知道我去了拉贝尔大陆,知道我在做很重要的事。”
“他甚至……可能会假装很开心,跟邻居说‘我女儿去很远的地方当英雄了’。”
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夏木教授强颜欢笑的脸,那双总是盛满温暖和一丝学者式天真的眼睛,努力藏起深不见底的担忧和孤独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啊。”
这句话里的痛楚尖锐无比
“他不懂魔法,不懂精灵,不懂两个世界的壁垒和那些该死的命运。”
“他也知道妈妈不是普通人,知道拉贝尔大陆,知道命运……最后也知道我不得不走”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屏障,看到了那个站在家门口努力对她露出笑容,挥手告别的男人。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阻拦,没有哭喊……只是像当年送别妈妈一样,安静地看着我离开他的世界。”
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肌肉因承受不住某种重量而发生的痉挛。
“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这句话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怼,只剩下沉甸甸的事实,和随之而来的、更庞大的悲哀
“一个爱妻子、爱女儿,却对她们背后那个光怪陆离、充满神魔与宿命的世界……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帮不了我,连一句路上小心都传不过来”
“他只能在地球的家里,守着妈妈留下的照片,守着我的空房间,一天天、一年年地等……等着一个可能永远回不去的女儿。”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无法承受那份想象的重量
“他甚至不敢表现出太难过,因为那会让我担心……他还要反过来成为我坚强的理由”
“他帮不了我……”
她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我也不该再指望他能帮我什么了”
“我的路从接下妈妈吊坠的那一刻起就只能自己走到黑。”
这种认知比直接的埋怨更让她崩溃。父亲的理解和支持,在此刻成了最温柔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