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以西五十里 一处山谷。山谷内,残阳如血,映照着几百名丢盔弃甲、浑身浴血的士卒。张绣拄着长枪,坐在一块青石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鏖战后的沉重与疲惫。
“韩遂的追兵……还在后面吗?”他声音沙哑地问身旁的副将。
“将军,暂时甩掉了,但此地不宜久留。”
张绣环视身边这群跟随自己浴血搏杀、如今只剩下寥寥数百的兄弟,心中一片悲凉。大仇得报,手刃郭汜的快意早已被眼前的绝境冲散。韩遂背信弃义,公孙瓒亦非善类,关中的新主人刘锦更是打着“平叛”的旗号……天下之大,竟似无他张绣立锥之地。或许,只有向南,穿过那莽莽秦岭,才有一线生机?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一名斥候连滚爬来:“将军!东面……东面来了一队骑兵,约有数百,衣甲鲜明!”
张绣心中一凛,强撑着站起,厉声喝道:“警戒!准备迎敌!”残存的士卒们勉强拿起兵器,组成稀疏的阵型,眼中满是决绝。
与此同时,正率队在陈仓外围巡防的赵云也接到了哨骑回报:“将军,西面山谷发现一支数百人的溃军,旗号不明,但似乎经历惨烈厮杀。”
赵云凤目微眯,下令部队转向,很快,两支队伍在这狭小的谷地中相遇,相距百步,骤然停驻。
一边是血染征袍、甲胄破碎的疲敝之师,弥漫着惨败的绝望;一边是白马银甲、军容严整的河北精锐,散发着凛然的威势。
赵云策马而出,朗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张绣凝望着那员白袍将领,正是当初虎牢关的时候他看见的那个白袍小将,只觉得对方气息渊渟岳峙,隐隐有几分熟悉之感,尤其是那持枪的姿态,竟让他心头莫名一动。他压下疑虑,沉声道:“我乃张绣,无意与将军为敌,只是借道路过,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赵云闻言,眼神一冷:“张绣?哼,原来你就是那个掀起关中祸乱的叛首!岂能放你离去?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说罢,一夹马腹,亮银枪化作一点寒星,直取张绣。
张绣无奈,只得挺枪迎战。两马交错,枪影翻飞。这一交手,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赵云只觉对方枪法凌厉狠辣,招式精奇,许多变化竟与自身所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那基础的扎、刺、挞、抨,运转发力的方式极为相似,但细节处又更显诡奇险峻。
张绣更是越打越惊,这白袍将领的枪法,沉稳精准,大气磅礴,每一击都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与后劲,分明与自己师出同源,只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走向了“正”,一个偏向了“奇”。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但此刻战场相遇,也容不得细问。枪来枪往,寒星点点,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若是平日全盛状态,张绣或可与赵云缠斗更久,但他此刻身心俱疲,体力早已透支。堪堪斗到二十回合,便已枪法散乱,破绽频出,被赵云完全压制在下风。
“你有些本事,我劝你投降,莫要做无谓挣扎!”赵云出声劝降,攻势稍缓。
张绣只是报以一声冷笑,咬牙坚持。又过了二十回合,赵云瞅准一个破绽,枪杆猛地一抖,巧妙地将张绣的长枪荡开,随即闪电般探身,猿臂轻舒,竟直接将体力不支的张绣从马上生擒过来,按在自己马鞍之前!
“贼子!放开我家将军!”副将见状目眦欲裂,举起残刀就要下令冲锋。
“不要!”张绣被赵云制住,却奋力扭头大喊,“老四!带兄弟们走!随便去哪里!活下去!”
副将虎目含泪:“将军!我们岂能苟活!”
张绣看着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兵刃望着他的兄弟们,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自己的几百人刚刚经历了突围,每个人都有伤,而河北军实力冠绝天下。自己这几百人,这时候想硬碰硬只会是被单方面屠杀),他对着赵云急声道:“这位将军!张绣随你处置,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求你……只求你给我的兄弟们一条活路!他们……他们都是听令行事的苦命人啊!”
赵云看着眼前这群穷途末路却依旧不肯抛弃主将的士卒,心中亦有所动,他朗声道:“我河北军纪,从不妄杀降卒!放下兵器,可保性命无忧!”
张绣的部下们面面相觑,依旧犹豫。
张绣见状,心中大急,用尽力气嘶吼:“你们在干什么?!放下武器!投降!别做无谓的抵抗!”他见部下还在迟疑,不由得破口大骂,带着哭腔:“我他娘的说话不好使了是吗?!都给老子放下武器!放下!”
那被称作老四的副将嘴唇颤抖:“将军……”
“老四!”张绣死死盯着他,“你他娘的想让兄弟们全都死在这里吗?!快点!放下武器!投降!”
看着将军那近乎哀求的严厉眼神,副将终于痛苦地闭上了眼,手中残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如同连锁反应,幸存下来的几百名士卒,也纷纷丢下了手中残缺的兵器,山谷中响起一片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
残阳彻底沉入山脊,山谷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赵云看着被自己生擒、却依旧关切地望着部下们的张绣,目光复杂,他下令道:“收敛兵器,带上他们,回陈仓。”
公元一九七年 五月 长安 大将军临时府邸
赵云押着张绣步入堂内,对着端坐于主位的刘锦拱手道:“主公,叛首张绣已带到。”
刘锦的目光落在堂下那名被绳索缚住、神色疲惫却依旧带着一丝桀骜的三十多岁男子身上。此人面容刚毅,纵然败军被俘,脊梁依旧挺直,隐隐透出一股沙场宿将的气质。
“你就是张绣?”刘锦沉声问道。
“正是。”张绣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应。
看着这张脸,刘锦下意识地低声喃喃:“北地枪王,张绣……” 忽然间,一个被忽略的线索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串联起来——历史上,张绣正是师从枪法大家童渊!而自己与赵云,亦是童渊的关门弟子!
刘锦脸色骤然一变,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张绣,语气带着一丝急迫与探寻:“你……你的师傅是?”
张绣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不明白这位权势滔天的大将军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师承。但他此刻已是阶下之囚,也无甚可隐瞒,便如实答道:“绣年幼时,曾蒙恩师童渊收录门下,习艺数载。”
“哪个童渊?”一旁的赵云几乎与刘锦同时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张绣更加疑惑,但还是补充道:“便是那位以‘百鸟朝凤枪’闻名的童渊师傅。”
此言一出,刘锦与赵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震惊与恍然。他们早年拜师时,确实曾听师傅提起过,在他们之前,还收过两位弟子,大师兄张任,二师兄早年便已下山,行踪不明,却未曾想,竟是眼前这位掀起关中风云的张绣!
赵云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一边伸手去解张绣身上的绳索,一边语气带着难言的亲近说道:“二师兄!得罪了!我是赵云,师傅在你与大师兄下山之后,所收的弟子!”他解开绳索,又指向刘锦,“这位是刘锦刘世荣,乃师傅晚年所收的关门弟子,亦是当今大将军,我等的主公!”
张绣怔在原地,任由赵云解开束缚,他看看英气勃发、枪法同源的赵云,又看看端坐上首、同样年轻的刘锦,脑海中一片混乱。师傅……后来又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竟是如今雄踞北方的大将军?这突如其来的关系,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回想起自己半生漂泊,先随董卓,后附李傕,虽得“北地枪王”之名,却始终未能一展抱负,最后更是因家仇卷入漩涡,落得兵败身俘的下场……如今却在这等境地下,见到了两位同门师弟,其中一位还是自己原本需要仰望的对手。巨大的落差和积压的委屈、羞愧瞬间涌上心头,这个铁打的汉子,竟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肩膀微微抽搐起来。
刘锦见状,已明了其心境,他站起身,走到张绣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师兄,你这是何故?”
张绣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自责与颓唐:“绣……绣愧对师傅教诲!当年学艺,立志报效国家,澄清玉宇。可如今……如今三十有七,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先后委身于国贼之手,浑浑噩噩……如今更是……有何颜面再见同门?有何颜面提及师承?” 他将半生的失意与苦闷,在这一刻尽数倾泻出来。
赵云在一旁劝慰道:“师兄何必妄自菲薄!此乃时运不济,非战之罪,亦非师兄之过。如今乱世,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主公乃汉室宗亲,陛下亲封的大将军,雄踞河北、关中,治下政通人和,兵精粮足,正是匡扶汉室、一展抱负的明主!师兄一身武艺韬略,何不留下,与师弟我一同辅佐主公,共图大业?”
刘锦看着张绣,目光诚挚,伸出手道:“张绣,往事已矣。你之本心,并非甘于堕落之辈,不过是命运弄人。如今机缘巧合,同门重逢,亦是天意。你可愿降我?并非以俘虏之身,而是以师兄之谊,以将军之才,入我麾下,与我等并肩作战,重整着破碎山河,实现你当年拜师学艺时立下的志向?”
张绣听着赵云恳切的话语,看着刘锦伸出的手和眼中毫无作伪的真诚,他本就无意割据,起初起兵只为复仇,内心深处渴望的,始终是找到一个值得效忠的明主,真正为国效力。此刻,一条前所未有的康庄大道似乎就在眼前。
他不再犹豫,推开赵云试图搀扶的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甲,对着刘锦,郑重地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败军之将,蒙主公不弃,更念同门之谊!张绣……愿降!自此往后,必当肝脑涂地,效忠主公,绝无二心!”
刘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双手将张绣扶起:“好!我得师兄,如虎添翼也!自此,我师兄弟三人并肩,何愁天下不定!”
公元一九七年 七月六日 长安 大将军府
夏日的长安城一片繁忙,刘锦正全力梳理着新得的关中之地,推行新政,安抚流民,整编降卒,忙得不可开交。然而,一条从西北传来的紧急军报,瞬间打破了这份忙碌中的平静,让刘锦也为之震惊。
军报详细叙述了西北近月来的风云突变:
韩遂在吞并张绣部分势力、占据天水、广魏后,野心膨胀,不断向老对手马腾施压,同时也在广魏郡东部布下重兵,防备刘锦西进。
面对韩遂的咄咄逼人,马腾选择与北地郡的公孙瓒联手。公孙瓒趁马腾在陇西前线牵制韩遂主力之际,出其不意,率军南下偷袭韩遂兵力相对空虚的安定郡!
韩遂后院起火,大惊失色,急忙从陇西前线回师救援,与入侵的公孙瓒在安定郡境内展开决战。激战之中,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虽勇,但终究不敌韩遂以逸待劳、兵力占优的凉州军,大败亏输,公孙瓒本人仅率少量残兵败将,狼狈逃入羌胡之地,不知所踪。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韩遂刚刚击败公孙瓒,人马疲惫、松懈之际,一直伺机而动的马腾突然发动猛攻!双方再度爆发激战,混战之中,韩遂被马腾军中的一名小将临阵斩杀!
主帅突然阵亡,原本就由各方势力勉强整合的韩遂集团顿时陷入群龙无首、四分五裂的混乱状态,其控制的陇西、南安、安定、天水、广魏五郡,瞬间成了无主之地!
刘锦看着这份情报,眼中精光爆射!这突如其来的变局,简直是天赐良机!韩遂、公孙瓒两败俱伤,马腾虽胜却也必然损失不小,且刚刚经历大战,立足未稳。此刻,正是他挥师西进,将整个凉州东部纳入囊中的最佳时机!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军令:
“传令!命赵云,即刻率领幽州第一军团,西出陈仓,经陇关,直取天水郡!以最快速度抢占要地,收拢韩遂溃兵,稳定局势!”
“传令!命张飞,率领冀州第一军团及本部熊虎骑,北上直扑安定郡!趁其混乱,一举拿下,并伺机向北部羌胡之地施加影响,搜寻公孙瓒残部踪迹!”
“告诉他们,动作要快!务必在马腾反应过来、彻底消化战果之前,抢占先机!”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赵、张二位将军的驻地。很快,两支强大的骑兵军团如同两把利刃,一西一北,向着因为主人突然死亡而陷入权力真空的广袤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