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发干,嘴里那点甜味彻底没了。
腕表黑屏,像块废铁贴在手腕上。419号铁箱还在震,声音不大,但一下下敲在我神经上。我想动,脚却陷在湖边的泥里,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湖底冒了个泡。
不是水泡,是那种从深处挤出来的气泡,带着轻微的“啵”声。接着,一只手破开湖面,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是沈哑的手。
他整个人慢慢浮上来,穿着殡仪馆那身灰白制服,领口别着半片金属接口,闪着蓝光。他的脸很淡,像是被水泡过太久,边缘有点模糊,可右眼还亮着,频率稳定,一跳一跳的。
“陈默。”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地下管道传上来的,“接住。”
我没伸手。上次见他,他正嚼着蓝莓口香糖,把我的假死亡证明塞进档案袋。再后来,他在昆仑山隧道切断自己神经,换我多活0.03秒。
现在他死了,还能回来,只有一种可能——系统没删干净他。
他抬手,把那半片神经接口摘下来,捏在指尖。接口表面刻着一行小字:**日志·核心区·未授权访问记录**。
“这是你妈留下的东西。”他说,“不是文件,是记忆碎片拼的。程砚想藏,赵培生想烧,老周想埋。但它必须到你手里。”
我刚想说话,眼角突然扫到岸边。
老周站在那儿。
他还是穿那件旧工装,手里拎着拖把,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可他平时十一点才出现,现在时间没到。而且他从来不会靠近湖边,今天却一步步走过来,脚印留在湿泥上,颜色发黑。
“别信他。”老周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这日志会吃人。”
沈哑冷笑一声:“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吃过三百个‘陈默’了。”
老周停步,手握紧拖把柄。他没再往前,可也没退。湖面开始泛起细纹,一圈圈往外扩。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做选择。
我试了试动手指,勉强能抬手。启动“微表情透视”,扫向沈哑。他的瞳孔波动正常,右眼频率确实是137hz,和生前一致。我又转向老周,他的眼神空,但体内有信号流动,像是后台程序在跑。
“你不是人。”我对老周说,“你是残留数据,卡在时间缝里的幽灵。”
他没否认。
沈哑抬手,把那半片接口往我这边递。“最后一段日志,只有你能读。吞下去,就能看见他们不想让你看的东西。”
我盯着那东西,像块烧过的芯片,边缘发黑。
老周突然冲了过来。
速度快得不像老年人,一步跨过三米距离,拖把横扫,直奔沈哑胸口。沈哑不躲,反而迎上去,把那半片接口猛地插进自己胸腔。
“砰!”
一道蓝光炸开,像电流打中水面。老周的动作瞬间定格,身体僵住,脸上闪过几道数据流,像是系统在强行加载什么。
“快!”沈哑回头喊我,“趁他还动不了!”
我扑过去,伸手去拿接口。他却一把抓住我手腕,直接把那东西塞进我嘴里。
“咽下去!不然它会碎!”
我本能想吐,可那东西一碰舌根就开始发热,像是活物在蠕动。我咬牙,硬吞了下去。
一股灼烧感从喉咙直冲脑门,像是有人往我食道里倒了熔化的铁水。我跪倒在地,咳不出,说不出,只能抱着头蜷起来。
沈哑的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记住……你不是第419个……你是第一个活着拿到日志的。”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开始消散,像沙子被风吹走。最后只剩那只右手,连同半片接口,沉入湖底。
老周也动了。
他抬起手,罗盘从口袋滑出来,指针疯狂转动,最后“咔”地断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然后整个人化成一片光尘,飘进湖水。拖把掉在地上,水还在滴。
我趴在地上,喘着气。
脑子里开始乱。
不是记忆,是画面,自动往里灌。
湖面突然变了。
不再是绿油油的反光,而是像镜子一样清晰。可照出来的不是我,是一个个“陈默”。
有的穿着警校制服,手里拿着匕首;有的戴着手套,站在产房手术台前;有的跪在地上,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他们全都在动,动作一致——举起因果律匕首,刺向同一个目标。
我妈。
每一个倒影都在杀她。
有的理由是“清除污染源”,有的说是“终止实验体”,还有的低声说“这是系统任务”。他们的表情不一样,有的痛苦,有的冷静,有的甚至带笑。但动作都一样,刀落,血溅,母亲倒下。
我看不清自己。
我想闭眼,可那些画面直接出现在脑子里,闭不掉。耳边响起一段录音,断断续续:
“别相信……系统给的答案……”
是她的声音。
我咬舌尖,疼,但没用。那些倒影越来越多,湖面挤满了“我”,每个都在重复弑母。他们开始转头看我,眼神一个比一个冷。
“逻辑链强化。”我在心里吼。
系统响应了,可这次不一样。所有倒影的行为逻辑都被分析出来,结果显示——合理。每一场“杀害”都有完整证据链,动机成立,过程闭环。系统判定:这些行为都是正确执行任务。
我快疯了。
这些不是假的。它们是真的发生过,或者即将发生。而我,只是其中之一。
我摸到嘴角,开始不自觉地哼歌。
《茉莉花》。
调子歪的,但我一直哼。这是我在停尸房养成的习惯,每次看到尸体,脑子自动放这首歌。现在它成了唯一的锚点。
歌声震动声带,喉咙里的灼热感突然有了变化。那枚日志像是被激活了,开始和我的声波共振。
湖面裂了。
一道细缝从中间划开,某个倒影突然停下动作,转身面对真实的我。他没说话,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
“你才是漏洞。”
我愣住。
其他倒影也开始裂开,像玻璃一样出现纹路。有几个甚至停下了刺杀动作,盯着我看。
其中一个突然抬手,不是冲母亲,而是指向我。
“你不该醒。”
“你本该睡着。”
“你毁了循环。”
我还在哼歌,不敢停。
倒影们开始扭曲,动作错乱。有的继续刺,有的转身逃跑,有的干脆跪下。湖面像被搅动,画面破碎,重组,又碎。
我喉咙越来越烫,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
突然,一个倒影笑了。
他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打开的匿名信,信纸上是我妈的监控截图。他看着我,说:
“十八岁生日快乐,陈默。”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信的日子。
可这个“我”,根本没经历过那天。
我意识到一件事——这些倒影,不只是过去的我。
它们还包括未来的我。
还没发生的,已经被系统预演了。
而我现在做的每一步,都在被无数个“我”同步观看。
我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
喉咙里的东西,正在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