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本书,血还在指尖凝着,一滴没落下去。刚才它明明亮过,震过,像是活的,现在却像块废纸板,连边角都不肯翘一下。
不对劲。
魏九不会留死局。他嚼蓝莓口香糖是因为脑子跑太快,得压频率。他把信息藏在锡纸内面,用二进制写坐标,还特意提醒“母链需共鸣”,说明这书不是一次性的钥匙,是能互动的终端。
可它不回应了。
我抬眼,正想再看一遍第137页,忽然发现黑板前多了个人影。
柯谨。
他背对着我,手里握着粉笔,正在画什么。动作很慢,但每一笔都稳得不像人类能控制的节奏。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
我站着没动。
上一秒他还只是个投影,被我识破后消失。现在又出现,穿的还是那件褪色中山装,怀表链垂在身侧,和程砚常穿的一模一样。
巧合?太多次了。
他笔尖一顿,婴儿鞋的最后一道缝线落下。那只鞋,小到只能包住刚出生的孩子脚掌,连鞋底纹路都复刻得一模一样。
我在程砚办公室见过这个脚模。玻璃柜里摆着,标签写着“第一代实验体留存”。
也就是我。
可照片里那个婴儿……不是我。
粉笔落地,断成两截。
柯谨缓缓转身。他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皱纹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深,像被人用刀一点点刻出来的。他开口,声音温和:“你终于来了。”
我没说话。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系统选中你吗?”
我冷笑:“因为我是失败品。”
他点头:“对,你是第七个。前六个都在激活过程中脑死亡。只有你,活到了能看见真相的地步。”
我心里一紧。
他说的,和照片背面那行字吻合。但我更怕的是——他知道我知道。
还没等我反应,他左眼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银光从瞳孔深处涌出,镜片旋转,投射出淡蓝色数据流,一行字浮在空中:
**系统协议第17条:清除体不得接触创造者。**
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档案柜,冷意顺着金属传上来。
这不是柯谨。
柯谨不会引用系统协议。他是初代残留数据的人格化,是系统的漏洞本身,怎么可能服从规则?
我悄悄启动“微表情透视”。视野里,他的面部肌肉波动清晰可见。右嘴角上扬是真实的,笑意自然;但左边脸颊的牵动,延迟了0.3秒,像是程序调取表情包时加载慢了一帧。
**伪造的。**
可问题是——谁在操控他?
我盯着他机械义眼里流转的数据,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这是系统伪造的载体,那真正的柯谨呢?
他会不会被困在这具躯壳里,看着外面的一切,却发不出声音?
想到这儿,我压下喉咙里的冲动,没动手。
因为我怕伤到他。
就在这时,黑板上的粉笔线条开始蠕动。那些画过的痕迹像活过来一样,沿着板面爬行,重新组合成一张人脸。
程砚。
他的虚拟投影从黑板里渗出来,像是从墨水里浮出水面。中山装湿漉漉的,衣角滴着液态数据,每滴落地,空气温度就降几度。
不到十秒,整个档案室结了一层薄霜。我的呼吸变成白雾,手指关节僵硬。
程砚站直身体,看向我:“你母亲当年也这样看着我。”
他语气低沉,甚至有点悲伤。
“她不知道,每一个‘陈默’,都是实验的一部分。”
我咬住舌尖。
疼。清醒了。
这不是情感,是话术。他在诱导我共情,让我放下戒备。
但我更在意的是——他说“每一个”。
不止一个。
我脑子里闪过照片里的另一个婴儿。母亲抱着他,眼神温柔。而我,只是失败品。
书籍突然自动翻页。
整排书架上的卷宗同时翻开封面,每本书的封面上,都浮现出一张脸。
是我的脸。
不同年龄,不同状态。有小时候蹲在警校操场看蚂蚁搬家的,有第一次解剖课站在尸体旁发抖的,还有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插着管子的——那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的记忆闪回画面。
它们全都盯着我。
我站在原地,左手还抓着那本《量子力学通俗讲义》。书没反应,但它在我手里,至少是个支点。
我不能乱。
越乱,越容易掉进他们的逻辑陷阱。
我闭眼,把手贴在胸口。胎记的位置在发热,不是烫,是像有电流在里面轻轻震动。
共鸣。
就像魏九说的,“母链需共鸣”。
可现在,书不响,系统沉默,电子表黑着屏,连提示音都没有。我像个被拔了网线的终端,孤零零站在数据风暴中央。
程砚往前走了一步。
“你不需要知道全部真相。”他说,“你只需要执行任务,破案,解锁能力。剩下的,交给我们。”
我睁眼:“你们是谁?”
“观测者。”他说,“也是设计者。”
柯谨突然动了。
他抬起手,指向我,机械义眼锁定我的面部:“检测到异常思维波动,启动清除程序。”
我立刻后撤,一脚踩碎地上的霜层。
但他没扑上来。
而是站在原地,左手慢慢伸向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他抠出了那只机械义眼。
银色球体在他掌心转动,数据流中断。他的左眼窝空着,黑洞洞的,却没有血。
他喘了口气,声音变了:“陈默……听我说。”
是柯谨。
真的柯谨。
他挣脱了控制,哪怕只有一瞬。
“别信书……”他语速极快,“也别信记忆……他们给你看的,都是剪辑过的片段!你母亲留下的不是基因报告,是——”
程砚抬手。
一道数据刃从袖口射出,直插柯谨胸口。
柯谨整个人被钉在黑板上,身体剧烈抽搐,嘴里溢出黑色液体。
“违规交互,终止运行。”程砚说。
柯谨的嘴唇还在动,但我听不清。
我冲上去,却被一层冰墙挡住。寒气刺骨,手掌贴上去瞬间就冻麻了。
柯谨的身体开始崩解,像老式电视信号丢失时的画面,一块块像素脱落,最后只剩半截手臂挂在黑板边缘,手里还攥着那枚机械义眼。
程砚转头看我:“下一个违规者,就是你。”
我盯着他,一句话没说。
但我知道,刚才那几秒,是真的。
柯谨拼死告诉我——记忆不可信。
那张照片,dNA报告,甚至我脑子里闪回的画面,全可能是剪辑过的。
我母亲到底留下了什么?
不是书,不是报告……
是什么?
我低头看怀里这本书,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魏九留下口香糖残渣,内面印着二进制码。他不用U盘,不用芯片,偏要用物理载体传递信息。
为什么?
因为系统会删数据,但不会注意一块风干的糖纸。
那这本书呢?
如果它真是钥匙,为什么现在失效了?
除非……它根本不是用来读的。
而是用来“喂”的。
我猛地撕开书脊。
裂开的装订线里,露出一层薄膜状的东西,像是人工皮肤,表面布满微小触点。
这不是书。
是生物接口。
难怪它会对血液有反应。它要的不是dNA验证,是要活体供能。
我毫不犹豫,把还在流血的手指按了上去。
薄膜吸住伤口,微微收缩。
一秒。
两秒。
整本书开始发烫,封面浮现一行字:
**欢迎回来,Sp-07-β。**
β?
不是a?
我愣住。
这时,档案室角落传来一声轻响。
是怀表的声音。
柯谨留下的那支染血粉笔旁边,躺着一只老旧怀表,表盖开着,里面嵌着一缕胎发。
它本来不该在这儿。
我走过去捡起来,刚碰到表壳,耳边响起一段录音,沙哑而急促:
“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死了两次。第一次是被系统抹除,第二次是被他们冒充。听着,程砚不是敌人,他是守门人。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每次重启,你都会回到同一天?答案不在钟楼,而在你的第一次心跳。”
录音戛然而止。
我抬头,程砚的投影已经开始淡化,黑板上的冰晶仍在蔓延,书籍封面的人脸逐渐模糊。
寒气未散。
我站在原地,左手握着发烫的书,右手攥着柯谨的怀表,指尖血还在滴,落在书封上,被那层薄膜迅速吸收。
书页翻动,自动跳转到一页空白纸。
墨迹缓缓浮现,不是打印体,是手写:
“你不是第七个。”
“你是第一个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