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还卡在掌心,边缘压出一道红印。我从医院后门翻出来时,风已经停了,但冷气顺着裤管往上爬。电子表屏幕刚恢复,绿光一闪,信号指向城西殡仪馆。
三点钟方向,十七公里。
我摸了摸袖口,那半块蓝莓味口香糖还在,黏手,像块没化开的胶。魏九说它能用一次,我就得让它炸在刀尖上。
殡仪馆铁门半开着,锈迹从铰链往下淌,像干掉的血。我没走正门,翻墙进了后巷。整容室的灯亮着,窗帘拉得严实,但窗缝漏出一缕冷白光,照在墙角的清洁车轮子上。
我贴墙靠近,耳朵压向玻璃。
里面有人在哼歌。
不是《茉莉花》,也不是《国际歌》。是首老童谣,调子歪得厉害,像收音机接触不良。
“月亮走,我也走……”
我屏住呼吸,推了下窗。没锁,滑开一道缝。
整容台中央躺着一具尸体,盖着白布。沈哑背对着我,穿一身灰工装,左手插在墙上的光纤接口里,右手腕佛珠轻转。他每哼一句,佛珠就亮一下,像是在给什么充能。
我正要退开,他忽然停了歌。
“你母亲死的时候,也这么安静。”他没回头,“你要是再蹭半秒,她脑里的日志就烧了。”
我僵住。
他缓缓转身,脸上没表情,眼神却像在看一个老熟人。左手指节还连着光纤,蓝光顺着血管往胳膊上爬。
“进来吧,门没锁。”他说,“或者你打算在外面等他们?”
我没动。
他笑了下:“程砚的孢子兵,三分钟后到。他们不喜欢活口,尤其不喜欢——带着钥匙的活口。”
我翻窗进去,落地没出声。整容台的灯自动亮了,白布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
我呼吸一滞。
那是我妈。
眼角的纹路,右眉上那道疤,连耳垂后的小痣都一模一样。她闭着眼,皮肤蜡黄,但能看出生前最后的表情——不是痛苦,是冷笑。
“你怎么认出她的?”我问。
“她脑子里有东西。”沈哑走到台边,手指轻点她太阳穴,“系统删过七次日志,但删不干净。残留的量子信号,像蟑螂,踩不死。”
我立刻启动“线索共振”。
视野里,城市地图淡去,聚焦在尸体大脑区域。一串乱码似的光点在跳,频率和电子表震动对上了。
【检测到系统删除日志·残迹】
【是否读取?】
我没选是。
“你为什么帮我?”我盯着他左手的神经接口,“你不是清洁工协会的?他们归程砚管。”
“我也归钟楼管。”他抬手,佛珠转得更快,“但今晚,我站你这边。”
话音刚落,表盘嗡地一震。
两股敌对信号,正从东西两侧包抄殡仪馆。频率和医院那批一样,孢子共振,带着声波武器的前兆震颤。
“他们来了。”我说。
“我知道。”沈哑突然扯断佛珠。
七颗珠子腾空而起,绕着整容台飞旋,形成一层半透明罩子。珠子上的梵文开始发光,空气像水波一样抖。
“想见她最后一面,就跟我走。”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另一只手拍下整容台下的红色按钮。
身后焚化炉的门自动开启,黑烟翻滚,但没有热气。
“跳。”他说。
我抱着我妈的遗体,跟着他跃进炉口。
下坠感只持续了半秒。
脚底突然踩实,四周亮起幽蓝的光。我们站在一间密室里,四面墙全是金属档案柜,柜门上贴着标签。
每个标签上都写着:陈默。
#1,#2,#3……一直到#117。
我松开遗体,踉跄后退一步。
“这些……都是我?”
沈哑没答。他走到中央控制台前,左手神经接口插进插槽。一道光幕弹出,显示:
【第七波适配者:记忆回收进度7%】
【目标个体:陈默(当前编号#118)】
【状态:未清除】
我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紧。
“所以我是第118个?前面117个呢?”
“死了。”他拔出接口,佛珠收进袖口,“有的被系统回收,有的被程砚销毁,还有的……自己删了自己。”
我走向最近的档案盒,伸手去拿#1。
指尖刚碰标签,电子表突然震动。
【检测到同类dNA记录】
【匹配度:99.8%】
【警告:存在记忆重叠风险】
我猛地缩手。
“他们都有系统?”我问。
“都有。”沈哑靠墙站着,“但只有你能保持人性。日志里写的——‘真正的适配者,不是能承受孢子,而是能在拥有系统时仍保持人性。’”
我冷笑:“所以前面117个,都疯了?”
“不。”他摇头,“他们太清醒了。清醒到知道自己是程序,是变量,是测试品。于是他们选择结束。”
我沉默。
我妈的遗体还躺在我脚边。我蹲下,轻轻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
“她留了什么?”我问。
沈哑从佛珠里抽出一片薄芯片,递给我:“她临死前,把一段记忆塞进了系统底层。只有通过神经接口+佛珠共振,才能读取。”
我接过芯片,冰凉,像块碎骨头。
“为什么是你?”我抬头,“为什么是殡仪馆整容师?”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然变了,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因为我每修复一具尸体,就能看到他们最后七秒。”他说,“而所有死在系统手里的‘陈默’,临终前都在哼《国际歌》。”
我心头一震。
“你也是适配者?”我问。
他没否认,只是抬起左手,神经接口的接口处,有一道旧疤,形状像钥匙孔。
“我不是第119个。”他说,“我是第0号。”
我还没反应过来,密室外突然传来撞击声。
咚——
金属墙震了一下。
“他们追来了。”沈哑迅速把遗体推进墙角的冷冻格,“孢子兵能追踪量子残迹,你妈的日志还在发热。”
咚——
又是一下,比刚才更重。
“这地方锁不住他们。”我握紧铜钥匙,“你刚才说佛珠能开路?”
“能。”他盯着我,“但只能用一次。用了,我就废了。”
“那就用。”我说,“现在。”
他点头,右手一扬,七颗梵文珠再次腾空,围绕我们旋转。珠子越转越快,光连成环,地面开始裂开一道缝。
“跳下去,别回头。”他说。
我正要动,冷冻格突然震动。
我妈的手,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手指缓缓蜷起,像在抓什么。
我冲过去,拉开格子。
她的眼睛睁开了。
没有瞳孔,全是灰白色,像被雾盖住。但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拼出两个字:
“别信……”
话没说完,头一歪,又没了动静。
我僵在原地。
沈哑一把拽我:“走!”
我们跳进地面裂缝。
下坠中,我听见密室的门被撞开,脚步声冲了进来。最后一眼,我看到档案柜上的标签在震动,#118的号码,开始闪烁红光。
脚底触地。
还是那间密室。
但墙上的档案盒,全变成了#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