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嗔枯寂的目光轻易越过柜台后佝偻的老掌柜,牢牢锁死在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上。
他指间捻动的乌沉佛珠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声音平和依旧,却裹挟着一股威压:
“阿弥陀佛,店家,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心有所感,那人此刻就在这楼上。”
话音微顿,他那双幽深的眼珠缓缓转向老掌柜浑浊的双目:
“店家的‘没见过’,是未曾留意……还是有意庇护?”
铜壶上缓慢擦拭的枯手,终于停了下来。
老掌柜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浑浊的眼睛深处,一丝极淡的冷意悄然浮现。
“大师,”
他开口,语速慢得让人心焦,“小老儿在这坊市开了几百年店了。”
他顿了顿:
“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记不清也是常事。”
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那只泛着幽光的旧铜壶。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仿佛敲在人心坎上,与寂嗔捻动佛珠的声音形成对峙。
他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避讳地迎向寂嗔深沉的目光:
“只是……这二楼,是小老儿私人的地方。”
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大师,你确定要上去?”
寂嗔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他盯着眼前这看似风烛残年、却透着一股磐石般沉稳的老者,枯寂的心湖第一次荡起一丝涟漪。
这老东西,不对劲。
楼上,白若月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气息已完全收敛于无。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腰间那柄布满锈迹的剑柄。
月华在指尖无声流转,随时准备暴起突围。
在她脚边,银狼伏低身形,强健的肌肉在银灰色皮毛下绷紧如弓弦,狼瞳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线,死死锁定在门口,喉咙深处压抑着无声的低吼。
楼下,死寂持续了数息。
寂嗔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最后的通牒:
“店家,贫僧此行只为寻人,不欲生事。”
老掌柜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
“大师,小老儿也只是个做生意的,不想惹麻烦。”
寂嗔眼神一厉,不再多言。
他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摊开,掌心向上。
“蓬!”
一缕暗红的火焰凭空燃起。
火焰并不炽烈,透着一种阴冷的死寂,是血海禅院独有的业火。
火焰核心处,一道极其微弱的香火气息如游丝般流转不息——正是他“业海照影”秘法锁定的目标。
“此人,与贫僧有缘。”
寂嗔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业火映照下,他僧衣上的火焰状金纹似乎也活了过来,扭曲跳动:
“店家若执意阻拦,便是与血海禅院结下因果。”
老掌柜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那缕跳跃的暗红业火,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浑浊。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笑声:
“因果?”
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大师,小老儿活了几百年,最不怕的……就是因果。”
最后一个“果”字余音未落,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旧铜壶,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
壶口处,一缕稀薄如烟,颜色灰败的雾气悄然溢出。
那雾气如有生命般,在空中扭曲伸展,直扑寂嗔掌心那缕业火。
嗤——!
一声轻响。
暗红业火与那灰败雾气甫一接触,溃散无形。
连带着那道被锁定的香火气息也一同湮灭。
寂嗔枯寂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你——?!”
惊怒交加的厉喝脱口而出,他身上的黑红僧衣无风自动,一股冰冷暴戾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老掌柜依旧站在柜台后,佝偻的身躯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直起有些弯曲的脊背,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
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再无半分老迈昏聩,只有洞穿一切的冰冷与漠然。
“大师,”
他再次开口,字字如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小老儿再说一次——”
“这二楼,是私人的地方。”
他微微前倾,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你,确定要上去?”
寂嗔心中剧震。
这气息平平的老掌柜,其体内蛰伏的力量,绝非表面所见。
同样是通玄境,对方那深不见底的晦涩感,隐隐让他感到一丝……压迫,对方的修为可能比他还要高出一线。
这小小的云来坊市,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店铺里,竟藏着这样一尊真佛?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甘愿在此缩着当个掌柜?
原本的强硬姿态瞬间瓦解。
寂嗔枯寂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称得上“和缓”的表情,捻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退让:
“阿弥陀佛……店家息怒。贫僧并非有意闹事,更非不敬。”
他顿了顿,试图强调目标的“正当性”:
“只是楼上那位,与我血海禅院渊源极深,涉及一桩重大因果,贫僧奉师门之命,不得不寻,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还望店家通融一二,或……指点迷津?”
柜台后的老掌柜,在他开始解释时,就已经微微偏过了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再看他,重新落回手中那只古朴的旧铜壶上,仿佛上面有什么绝世秘纹值得研究。
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壶身,对寂嗔那一番带着解释,示弱甚至隐含威胁的话语,充耳不闻。
罗里吧嗦一大堆……既不真敢动手破门,又舍不得掏点“香油钱”买路……谁有空听你在这念经?
等寂嗔口干舌燥地说完,店内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只有铜壶被摩挲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几息,老掌柜才像是终于从对铜壶的专注中回过神来,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瞥了寂嗔一眼,喉结滚动,吐出一个极其简洁的字:
“哦。”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这一个字显得过于敷衍,态度实在算不上“和气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