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脸色凝重,她行医多年,知道这种病症对女子的身心是何等残酷的折磨。
“后来……”
李莹莹的声音哽了一下:
“后来有一天,有人发现她死在了屋里……地上全是血……她……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剪刀,自己……自己把掉出来的胞宫……剪了……”
“旁边……”
李莹莹讲述的声音有些不忍:
“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一碗……一碗红糖鸡蛋……已经凉透了……
听说那是她攒了很久的鸡蛋,又跟邻居讨了点红糖……她大概是想……是想给自己补补身子,有力气了,或许就能……就能好起来?”
“她明明是想活着的啊!
她用她仅有的,能想到的最决绝的方式,想要‘治好’自己。
她准备了红糖鸡蛋,她想好起来。她煮了剪刀,是怕不干净。
可是……可是没人帮她。
没人告诉她那病能治,没人告诉她慢慢调理是可以好的,她就在绝望和无知里……自己把自己……杀了。”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学医是为了什么?
从小跟着师父认草药,背汤头,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救人吗?
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
救那些……像她一样,明明想活,却因为愚昧、因为贫穷、因为没人懂、没人帮,只能绝望等死的人。”
“青州城很大,那里不缺郎中。
可这些穷乡僻壤,这些山沟沟里的妇人、老人、孩子呢?”
李莹莹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
“听到那件事,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
青州再好,不是我的路。
我的路,就在这些缺医少药,叫天天不应的地方。
哪怕只能救一个,哪怕只能让她们少受一点罪,我也得走下去。”
李莹莹的话,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何老伯听得不忍,低声念叨着“作孽啊”。
李莹莹转向韩玉,带着深深的感激:
“后来……就遇到了韩姐。
她懂我,也愿意带着我。
我们两个女子,扮作男装,背着药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
不敢说悬壶济世,只求……尽己所能,让这世间,少一个像那个妇人一样绝望自戕的可怜人。”
白若月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李莹莹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历经苦难却愈发纯粹的火焰,看着那份以凡人之躯对抗世间疾苦的悲悯与孤勇。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深山采药,眼神明亮如星的少女,只是那份纯真,已被苦难淬炼成了钢铁般的坚韧。
“所以,你们就留在了这里。” 白若月的声音很轻,打破了屋内的沉重。
“嗯。” 李莹莹用力点头,“萍儿现在跟着我们,认字,也学着认草药。日子清苦,但……心安。”
白若月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李莹莹,又看向旁边同样眼神坚定的韩玉。
一个是点化她的恩人,历经劫难化身医者;一个是心怀仁术、扎根乡野的良医。
她们所求,不过是在这艰难世道里,为挣扎求存的贫苦之人,点一盏微弱的灯。
白若月的目光,最终落回火塘边的老妇人身上。“说来也巧,这青州,最后是我去了,还遇到了个医家圣手,这才习得一身医术。”
“她的病,” 白若月目光转向韩玉,“后续调养,还需时日。我会将方才所用针法,以及后续温养固本方法,尽数传于你二人。”
韩玉和李莹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狂喜的光芒,这简直是天降洪福。
“只是,” 白若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凛然:
“此针法虽有效,稍有不慎,反伤根本。你二人需勤加练习,互相印证,以仁心为引,以谨慎为绳,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以此谋取暴利,负了医者本分。”
“好”韩玉肃然应声,对着白若月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姑娘大恩,我等铭感五内,必当谨遵教诲,不敢有违。”
白若月看着眼前两位女子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心中那点因何老伯冒险抓鱼而起的酸涩,也被这微弱却执着的火光,悄然驱散了几分。
这世间疾苦如风雪,但总有人,愿意做那盏微弱的灯。而她,或许可以,让这灯光,再明亮一些。
李莹莹也用力点头,眼中含泪,带着重逢的复杂与此刻的激动:“白姑娘……多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最朴实的两个字。
白若月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李莹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在外行医,小萍儿怎么办?今日怎么不见跟着过来?”
提到女儿,李莹莹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柔和无奈:
“带着她走村串户,风餐露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怕她小小年纪跟着担惊受怕。
现在托付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镇子上,一位早年受过韩姐大恩、为人忠厚可靠的老妇人家里。
那老妇人无儿无女,待萍儿极好,教她认字,也教她些简单的女红。
我们出来行医,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天,便会回去一趟,给她带些吃的用的,也看看她,教她认认药草什么的。”
她顿了顿:“虽然不能时时陪在身边,但……让她在一个安稳点的地方长大,学点东西,总比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强。
每次回去,看到她平安,我们心里也更踏实,能更安心地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病人。”
“原来如此。” 白若月了然。李莹莹的选择,是权衡之后对女儿最好的保护。萍儿能得安稳,便是她最大的慰藉。
接下来的两日,何家这间小小的土屋,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医学圣殿。
火塘里的火燃着,驱散着冬日的寒意,也映照着几张专注而虔诚的脸庞。
白若月端坐于火塘边,声音清冷而平缓,讲述医理与针法,她讲解得极其细致。
从人体经络气机的运行,到针对老妇人这种寒凝痛症的特殊针路组合,再到如何根据病患体质差异调整下针的深浅与力道,甚至如何以指代针,在紧急情况下刺激穴位缓解病痛……
凡是她认为对韩玉、李莹莹在乡野行医有切实帮助的,都倾囊相授。
远处的镇子上,老妇人回到屋里,“小萍儿,今日里我买了油炸糕。”
她喊了两声都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