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人才引进的“豁免通道”被打通,如同为“未来探索研究院”这艘刚刚铺设龙骨的巨舰,卸下了第一道沉重的枷锁。林姝立刻行动,迅速完成了与吴锋以及首批三位“寰宇探索者 Fellowship”获得者的协议签署。这几位探索者,一位是那位北欧的复杂系统教授,一位是南亚的硬件专家,另一位则是一位专注于量子算法基础理论的法国数学家。
协议的墨迹未干,林姝便为他们拨付了第一笔探索基金。金额不大,但意义非凡——它代表着研究院的探索引擎,正式点火启动。
吴锋是第一个入驻研究院临时办公区的。他没有带来庞大的团队,只带了一名他最为信任的博士生。他的“生物启发计算基础理论实验室”的牌子,挂在了一个空旷的、尚未完全装修好的实验室门口。里面没有昂贵的设备,只有几台高性能计算机和白板,以及堆满了预印本论文和草稿纸的书桌。
林姝去拜访他时,他正沉浸在一堆复杂的数学符号中,白板上画满了类似神经元网络与信息论结合的奇特模型。
“林院长,”吴锋头也不抬,手指敲打着键盘,“你给我的‘超越硅基’这个问题,范围太大了。我需要一个更尖锐的切入点。”
“你有什么想法?”林姝问。
“我在想‘能效瓶颈’的终极问题。”吴锋终于转过身,眼神灼灼,“无论是硅基还是任何其他物质基础,只要还在经典物理和冯·诺依曼架构的框架内打转,能效的物理极限就难以突破。我们是否应该从更底层出发,思考是否存在一种非冯·诺依曼、甚至非图灵完备的计算范式,其本身在物理层面就是超低功耗的?”
这个想法大胆得近乎疯狂。它不是在优化现有架构,而是在质疑计算理论的基础本身。
林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点了点头:“这就是研究院存在的意义。你需要什么支持?”
“初期不需要太多,主要是计算资源和与那几位Fellowship的理论家深度交流的机会。”吴锋说,“但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不受打扰的时间。”
林姝答应了他。她知道,这种基础理论的突破,需要的是思想的绝对自由和时间的沉淀。她为吴锋屏蔽了所有不必要的行政干扰,让他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实验”中。
与此同时,另外几位Fellowship探索者的工作也以各自的方式展开。北欧的教授定期发来他基于群体智能的新型网络架构的模拟进展;南亚的硬件专家开始利用研究院的渠道,小批量订购几种特殊的新型材料进行初步测试;法国的数学家则与吴锋建立了紧密的线上联系,两人就某个抽象的计算复杂度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跨洋辩论。
研究院内部,一个基于云端协作平台的“虚拟思想市场”初步搭建起来。探索者们在这里分享阅读笔记、未成形的想法、甚至是失败的尝试。讨论有时天马行空,有时针锋相对,充满了学术的纯粹与尖锐。林姝默默地观察着,偶尔参与,引导讨论,但绝不主导。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片刚刚萌芽的、脆弱的思想绿洲。
然而,龙骨虽已铺设,风帆却尚未扬起。研究院面临的最现实、也最紧迫的挑战,依然是资源。程默提供的启动资金,足以支撑初期的探索基金和小型实验室运营,但若想进行更实质性的、尤其是涉及硬件原型开发的探索,则捉襟见肘。
林姝需要为研究院争取更稳定、更充足的长期预算。这意味着,她必须再次踏入集团那套复杂而严苛的预算审批体系,而这一次,她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几十万、几百万的“探索基金”,而是一个可能高达数亿甚至十数亿、且投资回报周期极度不确定的“战略预算”。
预算申请报告,她写得异常艰难。她不能像业务部门那样,用明确的市场规模、营收增长和投资回报率(RoI)来论证。研究院的价值,在于其探索的“可能性”,在于其对未来风险的“预警”,在于其可能带来的“范式革命”。这些概念,在财务模型中是难以量化的“幽灵”。
她尝试用更前瞻性的语言来阐述:
“本预算并非成本,而是对抗‘技术突袭’和‘产业颠覆’的战略保险费。”
“研究院的目标,不是产出下一季度的财报增长点,而是为寰宇争夺未来十年的技术定义权和产业生态位。”
她引用了业界巨头在类似基础研究上投入的巨大成功案例(如贝尔实验室、施乐pARc),也分析了因忽视基础研究而错失技术浪潮的惨痛教训。
报告提交上去,果然在集团预算委员会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数亿的资金,就为了支持几个教授‘胡思乱想’?连个像样的商业计划书都没有!”
“这些方向太遥远了,就算有成果,也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远水不解近渴。”
“现有的研发体系已经投入巨大,为什么还要另起炉灶?”
质疑声铺天盖地。林姝被要求一次次出席预算质询会,面对委员们尖锐甚至刻薄的问题。她反复解释,耐心沟通,但进展缓慢。那套基于确定性和短期回报的预算逻辑,与研究院所代表的不确定性和长期价值,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在预算审议陷入僵局时,转机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位南亚的硬件专家,利用研究院提供的有限资源和材料,经过数次失败的尝试后,竟然真的在一个极其微小的样品上,观测到了一种基于新型忆阻器材料的、与传统硅基晶体管截然不同的、具有类神经突触特性的“开关”行为!虽然这距离真正的器件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其展现出的物理可能性,令人震惊。
这位专家将初步的测试数据和分析报告,通过“虚拟思想市场”共享了出来。
吴锋看到后,立刻陷入了沉思。几天后,他找到了林姝,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院长,也许我们找到那个‘切入点’了!如果这种材料特性是真的,它可能为一种基于物理本身进行信息存储与处理的全新计算范式提供基础!这完全跳出了现有架构的思维牢笼!”
他将这个初步发现与他正在思考的非冯·诺依曼架构理论联系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虽然粗糙却极具启发性的“猜想”。
林姝立刻意识到这个“微小信号”的巨大价值。它虽然距离应用无比遥远,但它为研究院的存在价值,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可感知的、充满想象空间的“抓手”。
她立刻调整了预算答辩策略。她不再空谈战略和愿景,而是带着这个刚刚出炉的、热乎乎的“猜想”和初步数据,再次走进了预算委员会的会议室。
“各位委员,”她指着屏幕上那微小但清晰的异常曲线,“我们现在讨论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我们正在触摸的,是可能打开下一扇计算之门的钥匙的雏形。也许它最终只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但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去尝试插入锁孔,我们永远不知道门后是什么。”
她环视众人,语气沉静而有力:
“这笔预算,不是为了购买确定的成果,而是为了购买一次拧动钥匙的机会。”
这一次,质疑声小了许多。委员们看着那来自实验室最前沿的、真实的数据,听着吴锋用严谨而又充满激情的话语解释其背后的理论潜力,陷入了沉思。不确定性依然存在,风险依然巨大,但那个具体的“钥匙雏形”,让这种风险和不确定性,变得可以触摸,可以衡量,甚至可以……期待。
最终,在程默和李明等支持者的强力推动下,预算委员会以微弱优势,原则性通过了未来探索研究院的首个三年期预算方案。金额比林姝申请的有所削减,但足以支撑研究院步入实质性的探索轨道。
当消息传来时,林姝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她看着窗外,研究院所在的这栋小楼,在夕阳下显得安静而平凡。
但她知道,这栋小楼里,正在孕育着可能改变未来的风暴。
龙骨已坚,风帆已扬。
这艘驶向未知的船,终于获得了远航所需的、最基础的给养。
接下来的航程,将真正考验船长和船员的智慧、勇气与运气。
前方,是星辰大海,也是惊涛骇浪。
而她,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