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山雨欲来·无形的网
洪荒天地，广袤不知其亿万里，日月轮转，星辰列张，自有一番亘古不变的苍茫韵律。然则，在这看似永恒不变的韵律之下，一些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变化，正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发生，唯有那些站在极高处，或拥有特殊视角的存在，方能窥见一丝端倪。
夜色如墨，星河垂落。
悬巢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夜风较平日似乎更显凛冽，吹动昊身上那件绣有格物院徽记——交叉的矩尺与圆规环绕着一簇薪火——的青色长袍，猎猎作响。他并未如寻常修士般盘坐吐纳，汲取星辰精华，而是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仿佛与这高台、这夜空融为了一体。
他的面容年轻而平静，双眸却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片星海。若有人能直视其瞳孔深处，便会惊骇地发现，那其中倒映的并非简单的星辰影像，而是无数细密到极致、流转不定的奇异符文与能量轨迹在生灭变幻。这并非幻术，而是他识海深处，那超越此世理解的“宇宙哀鸣”监测系统正在全功率运转的外在显化。
观星台本身，也迥异于传统。台面以某种蕴含灵机的青金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其上并非刻画周天星斗图，而是镶嵌着诸多经过精密计算位置、能够放大和传导特定能量波动的晶石节点，构成了一座简易却高效的大型能量感应灵枢。四周还摆放着几件格物院匠造司最新的心血结晶——外形奇异，非鼎非镜，结构精密的观测法器原型机，它们正无声地收集着弥漫在天地间的各种隐晦波动。
突然，昊那平静如古井的眼波，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监测系统反馈回的宏观数据流中，一些原本被认为是“背景噪音”的异常波动，其幅度与频率，在过去数十年间，出现了极其缓慢但毋庸置疑的增强趋势。这种增强并非针对某一特定区域或单一事件，而是如同某种弥漫在整个洪荒天地之间的“基调”正在发生偏移，如同平静海面下潜藏的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能量背景辐射梯度异常，波动峰值较千年前基准提升百分之零点零零三……周天星辰之力活跃度持续递增，妖族天庭方向引力常数呈现周期性微扰……大地脉络深处，气血煞气凝聚速率加快，与星力活跃区形成隐性对抗场……”
冰冷而客观的数据在他心间流淌，勾勒出一幅无形却令人心悸的图景。他的神念，藉由这观星台的增幅，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更为敏锐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他“听”到了——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势”。
遥远的三十三天之外，那属于妖族天庭的疆域，原本就浩瀚无边的周天星辰之力，近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搅动、凝聚，透出一股越来越浓烈的肃杀与征伐之气。昔日虽也有星光垂落，却多是滋养万物，或供妖族修士修炼，而今却隐隐透出一股铁血的味道，仿佛有一张以星辰为节点，覆盖诸天万界的大网，正在悄然织就，缓缓收紧。那星光，不再仅仅是温润的精华，更带上了锋锐的棱角。
他亦“感”到了——源自脚下这片苍茫大地的深处。
那属于巫族疆域的广袤区域，一股股源自盘古血脉的、蛮荒而磅礴的气血之力，如同沉睡亿万载的古老火山，正从最深沉的休眠中逐渐苏醒。躁动，不安，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煞气在地脉之中蒸腾、奔涌，与天空之上那日益凌厉的星辰之力隐隐形成对抗之势。那是力量的积蓄，是战意的酝酿，是源自血脉本能的、对另一股强大力量的警惕与敌视。
这两股足以倾覆洪荒、重塑地水火风的庞然巨力，便在这天地舞台的幕后，无声地对峙、积蓄，如同两只来自太古的凶兽，在黑暗中睁开了冰冷的瞳孔，磨砺着爪牙，随时可能爆发出撕裂一切的碰撞。
不仅仅是这两大巨头，昊的神念扫过洪荒的一些边荒地带，那些稍具灵智感知的修士、大妖、乃至一些蛰伏的古兽，似乎都隐隐察觉到了这天地间日益沉重的压抑氛围。一些原本就存在的势力摩擦，近来明显增多，如同暴风雨降临前，云层中偶然窜出的、预示不祥的零星电弧。
“因果线纠缠加剧，业力沉降速度提升……天机晦涩，劫气滋生……” 监测系统结合洪荒传统的推演概念，给出了更为严峻的判断。
昊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并未动用半分法力，却仿佛引动了周遭的灵气，带起细微而玄妙的涟漪。他的指尖，似乎在勾勒那些只有他能完全理解的、由数据和模型构成的未来轨迹，推演着各种可能的变数与应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句源自遥远故乡记忆的诗句，不受控制地浮上他的心头。此情此景，这句诗竟是如此的贴切，如此的……沉重。
他知道，这绝非偶然的天象变化或是短暂的势力冲突。这是量劫将至的必然前兆，是天道运转之下，无穷岁月积累的因果业力纠缠到了临界点，即将迎来总清算的寂静前夜。一张无形而巨大、以天地为棋盘、以万灵为棋子的罗网，正遵循着某种冰冷的规则，缓缓收紧。而刚刚诞生不久、尚在蹒跚学步中努力成长的华胥国与人族，便身处这棋盘之上，无法置身事外，甚至可能因其“格物”之道带来的“变数”身份，而被卷入风暴的中心，首当其冲。
他必须做些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心念既定，昊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并未开口，一股无形却清晰的意念波动，已然通过格物院内部以灵能符文和共鸣晶石构建的特殊通讯网络，精准而迅速地传达到了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以及格物院各核心研部负责人的心神之中。
命令，简洁，清晰，不容置疑。
“传令：”
“格物院各研部，即日起，暂停部分远期基础探索与民生改善项目。所有研发资源与精力，向军事防御与即时战力提升倾斜。”
“‘炎黄2型’实战机甲项目，优先级提升至最高。武器系统威力、整体防护强度、战场机动性能，必须在三十日内完成最终定型测试，并即刻筹备量产工装与生产线。”
“器研部，燧人氏主导，除机甲核心外，另需加快针对大型妖兽集群、以及可能遭遇的妖族战阵之专用武器研发。重点方向：重型符文破甲弩炮、大范围灵能震荡干扰器、高效能单兵作战符卡系列。”
“工程部，有巢氏负责，即刻开始，对悬巢城主城及所有外围聚居点、资源点的防御工事进行全面加固升级。同时，着手规划并构建基于周边山脉、河流的第二、第三道战略防御纵深。勘探所有险要地势，预设隐蔽伏击点与安全撤退通道。”
“材料部、生物部，缁衣氏统筹，优先保障军工与防御相关的一切材料供应。加速可用于战场紧急救治、体力灵力快速恢复、以及对抗煞气侵蚀的灵植药剂研发与储备。”
“另，命三祖加强内部梳理，动员各部落，加大粮食物资的战略储备力度，强化城防军与各部落自卫队的实战训练，全面提高边境与要地的警戒等级。”
“告谕全国臣民，安居乐业、钻研格物之道的同时，亦需常怀忧患之心，明晓备荒备战之理，以备不时之需。”
一道道指令，如同精密的齿轮被瞬间激活，开始驱动整个华胥国这架初生而充满活力的机器，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转向了应对危机的轨道。悬巢城内，那原本洋溢着探索与创造热情的灯火，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凝重的色彩。
与此同时，在共工祖巫那弥漫着沛然水汽与蛮荒霸气的圣殿之中。
共工巨大的身躯依旧慵懒地倚在幽潭之畔的玄黑岩石上，深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海蓝色的眼眸中尽是对外界纷扰的漠然与不屑。听完下属关于人族华胥国似乎开始加强戒备、调动资源的补充汇报，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如同深海暗流涌动。
“垂死挣扎的虫豸，动静再大，又能如何？”他屈指一弹，一滴幽潭之水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条狰狞的水龙，咆哮着撞在远处的殿柱上，轰然炸散，寒气四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准备都是徒劳！后土妹子就是太过心软，竟会在意这等微末之事。传令下去，凡我共工部族，无需理会人族动向，全力操练，准备随本祖巫，踏破天庭！”
而在那空间变幻不定、气息苍茫古老的盘古殿偏殿内。
十二团祖巫意志光晕悬浮，代表着巫族最高的决策。后土那团浑厚祥和的土黄色光晕，在帝江做出“任其自生自灭”的决断后，微微波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她并未再出言争辩，只是那光晕之中，仿佛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蕴含着对那微弱“秩序”之火可能轻易熄灭的一丝惋惜。
共工的幽蓝光晕则爆发出快意的波动，狂放而霸道。祝融的炽红光晕闪烁不定，似乎仍在权衡那“附属工匠种族”可能带来的些许便利与掌控其中的麻烦。玄冥的冰白光晕依旧清冷沉寂，仿佛外界一切皆与己无关。帝江那缥缈不定的光晕，则彻底敛去了所有波动，将全部注意力投向了那遥远天际，日益凌厉的星辰杀伐之气。
巫族的意志，已然统一。对人族，是彻底的忽视。这份忽视，是危机，亦是华胥国最后一段不受直接干预的宝贵发展时光。
观星台上，昊下达完所有指令，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无尽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明灭不定，每一颗星辰背后，都可能连接着一位大妖，一座妖阵。浩瀚星河，在此刻的他眼中，不再壮美，反而如同无数冰冷的、指向大地的箭矢。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不仅要带领族人在即将到来的洪荒巨变中生存下去，更要在这生存的挣扎中，寻找到那条能够打破“发展即毁灭”悖论的“负熵”之路。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如同这暗夜中最坚定的星辰，未曾有丝毫动摇。
“风暴，要来了。”他再次低声自语，这一次，声音里不再仅仅是预警，更包含了一种直面风暴、乃至驾驭风暴的决然。
夜，愈发深沉。洪荒天地间的无形暗流，随着华胥国这架机器的启动，似乎也变得愈发湍急、汹涌。山雨欲来，黑云压城，而那立于城头的身影，已然握紧了手中的剑，亮起了指引前路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