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筑城之念
晨光彻底驱散了山谷间的薄雾，将那座依山而建的“悬巢”渲染得如同神迹。昨日功德降临的余韵似乎仍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气息。族人们脸上的狂喜已渐渐沉淀为一种踏实而充满希望的忙碌。孩子们在平整过的空地上追逐嬉戏，女人们在一些天然洞穴或简易窝棚前处理着兽肉和采集来的野果，男人们则在有巢氏的指挥下，继续完善着悬巢周边的辅助设施——用削尖的木桩加固外围，挖掘更深的排水沟渠。整个部落，仿佛一台被注入了灵魂的精密仪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昊静立于悬巢最高处的了望台，目光沉静地俯瞰着这一切。天仙中期的修为，让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更为敏锐。他能“听”到脚下山岩的脉络，能“看”到空气中灵机如溪流般缓慢流淌的轨迹。然而，在他脑海深处，那象征着“宇宙熵增”的冰冷监测数据流，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终极危机。眼前的生机勃勃与脑中的宇宙哀鸣，构成一幅奇异而紧迫的画卷。
他的身形相比初临此界时，已然挺拔了许多，长期的劳心劳力并未压垮他，反而在那清俊的眉宇间铸就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沉稳与权威。破旧的兽皮衣早已换下，如今穿着一身由部落中手巧妇人用较柔软兽皮粗略缝制的衣袍，虽依旧简陋，却更贴合他身为引领者的气质。
有巢氏沿着坚实的木梯走上了望台，来到昊的身后。突破至大罗金仙后，他的变化更为内敛而深刻。古铜色的脸庞依旧沉默如山岩，但那双原本只专注于具体结构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能容纳山川地势。他肩宽背厚，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稳如磐石的感觉。他身上还是那件沾满木屑和石粉的粗糙皮裙，但气息已然不同。
“老师。”有巢氏的声音也带着山石般的质感，沉稳而有力。
昊没有回头，依旧望着下方欣欣向荣的景象，开口道：“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平和，却直指核心。
有巢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体悟自身的变化，随后才缓缓道：“很奇特。力量增长了许多，但更重要的是……感觉与脚下的这片土地联系更紧密了。我能隐约感知到地脉的微弱搏动，能直觉地判断出何处岩石更坚，何处土质更稳。” 他顿了顿，望向昊，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老师，这就是‘道’吗？”
“是道之一隅。”昊转过身，目光锐利如炬，“天道酬勤，亦酬‘创’。你为人族开创‘安居’之基，此功业顺应了某种更宏大的规则，故得天地认可。但这只是开始，巢。”
他伸手指向下方逐渐扩大的聚居点，“你看，如今我们有了火，有了悬巢，族人得以温饱安居。但悬巢虽好，终究只是一座孤立的堡垒。随着人口增多，活动范围扩大，我们需要更多的悬巢，需要将它们连成一片，需要规划道路，划分区域，建立仓库、工坊、议事之所……我们需要一座城！”
“城……”有巢氏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骤然亮了起来。这个简单的音节，仿佛在他脑海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之前所思所想的，是如何将单座建筑造得更好、更坚固，而此刻，昊的话语将他引向了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层面——系统的规划，整体的布局。
“不错，一座能够容纳万人、十万人，甚至更多人，能够抵御更强妖兽，能够让人族文明在其中自由生息、繁衍、创造的——城池！”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将是你接下来的道路。”
有巢氏胸膛微微起伏，显露出内心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整个山谷，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勾勒：“老师，若依此山势，我们可将主悬巢作为内城核心，沿山脊线向外辐射，构建三层环形防御带。利用天然岩石作为地基，以悬臂结构向外延伸平台，建造联排的居所……但是，”他眉头微蹙，遇到了思维的瓶颈，“如何确保这么多建筑的整体稳固？如何规划路径才能让内部通行最便捷？若遇袭击，如何最快地调动人手到指定位置？”
这些问题，已经超越了他过往纯粹依靠经验和直觉的工匠思维，触及了更深层次的科学领域。
昊的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有巢氏能立刻想到这些，证明他确实拥有这方面的卓越天赋。“问得很好。这便涉及到了新的知识领域。”他弯腰，用手指在了望台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画了起来。
“首先，是结构力学的深化。”他画出一个简单的三角形，“悬臂结构，本质是力的传递与平衡。当多个建筑连成一体，力会在整个结构中重新分布。你需要找到关键的承重节点，就像人体的骨骼关节。”他又画出一系列纵横交错的线条，“其次，是规划与布局。这涉及到几何学与运筹学。道路并非越直越好，需考虑地形坡度、连接各功能区的效率。未来的工坊区应靠近水源与原料产地，居住区需保证光照与通风，仓储区要利于防守与运输……”
昊深入浅出地讲解着，将现代城市规划与建筑学的核心原理，用洪荒世界能够理解的语言和方式娓娓道来。他讲述如何利用水平仪（重锤线与水槽）来测量地基平整，如何利用相似三角形原理进行远距离测距，为规划城池范围提供数据支持。
有巢氏听得如痴如醉，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昊所传授的，并非具体的建造图纸，而是一套思考的方法，一套解决问题的工具。这让他豁然开朗，以往许多凭借模糊感觉去处理的问题，此刻都找到了清晰的理论依据。
“从单一的巢穴，到整体的城池，这不仅是规模的扩大，更是思维从点到面的维度跃升。”昊最后总结道，语气深沉，“当你学会用整体的、系统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你手中的工具，便能创造出真正不朽的奇迹。”
这句话如同洪钟大吕，深深烙印在有巢氏的心神之中。他朝着昊，深深一揖到地：“学生明白了！谢老师指点迷津！”
这一刻，有巢氏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一座建筑，而是投向了整个山谷，投向了人族未来发展的宏大蓝图。他心中那股为人族筑就万千家园的誓愿，有了更清晰、更宏伟的路径。
就在这时，燧人氏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望台，他浑身热气腾腾，显然刚结束晨练。突破大罗后，他周身那股炽烈如火的气息更加凝练，古铜色的肌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昊，巢！”燧人氏声音洪亮，打破了了望台上的沉思氛围，“族人士气正盛，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下一步了？”他的目光扫过山谷外围，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战意，“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山坳里。周边的猎物快被我们打光了，而且，那黑风熊王的爪子，迟早要伸过来。”
昊看向燧人氏，点了点头：“燧，你来得正好。防御，永远是发展的基石。巢正在规划筑城，而你的‘火师’，也需要转型。”
“转型？”燧人氏一愣，摩挲着腰间悬挂的、被火焰燎得有些发黑的骨刃。
“没错。”昊走到了望台边缘，指向几处地势险要的隘口，“未来的城池，需要一支专业的防守力量。不仅仅是依靠个人勇武，更要依靠体系化的防御工事和协同作战。你的火师，要学习如何依托城墙、箭塔、壕沟进行防御，要演练在巷战中如何配合，要掌握如何使用新的守城器械——比如，可以将火油与灵机结合，制造出投射更远、燃烧更猛烈的灵火投掷器。”
燧人氏眼中的战意更浓，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烈焰焚天的场景：“灵火投掷器？听起来带劲！昊，你就说该怎么干吧！我手下的儿郎们，早就憋着一股劲儿了！”
“具体的器械，稍后我与你们一同探讨。”昊说道，“但首先，燧，你需要改变思路。最强的防御，不是被动挨打，而是让敌人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同时保证我方力量能高效运转。这需要严格的纪律、清晰的号令和反复的演练。从明日起，你的火师，不仅要练习个人搏杀，更要练习小队配合，练习如何快速登上城墙防御，如何利用工事进行反击。”
燧人氏重重点头，他虽然性格如火，但并非不听指挥的莽夫。尤其是经历了之前的沙盘推演和功德提升后，他对昊的战略眼光已是心悦诚服。“我懂了！从今天起，火师的训练，加入守城操演！我会把他们操练得如臂使指！”
昊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里是黑风山的方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有计算的光芒在深处闪烁。
“巢，你尽快拿出一个初步的城池规划草图，哪怕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和分区。燧，你的火师要熟悉未来城墙的每一个预设节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昊的声音低沉下来，“黑风山的那位，不会给我们太多安稳发展的日子。”
有巢氏和燧人氏顺着昊的目光望去，虽然肉眼看不到什么，但冥冥中都能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正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接连的功德降临，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必然已经引起了真正强敌的注意。
“基石已筑，锋芒需砺。”昊低声自语，仿佛是对自己，也是对身边的两位初祖言说，“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或许正是检验我们这新生文明韧性的……第一块试金石。”
了望台上的气氛，瞬间从蓝图规划的激昂，转向了临战前的凝重。有巢氏握紧了拳头，心中对筑城之念更加坚定——他要为人族筑起最坚固的屏障。燧人氏则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战意与残酷的笑容，他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来浇灌人族崛起的根基。
在山谷的欢腾与了望台的凝重之外，远方的黑风山，妖王洞府深处。
黑风熊王庞大的身躯在王座上烦躁地挪动，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人族部落的方向，鼻息喷出带着腥气的白雾。接连两次的功德波动，像两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它骄傲而残忍的心。
“悬巢……功德……哼！”它低吼着，声音在洞府中回荡，震得石壁簌簌落下灰尘，“一群侥幸的蝼蚁，也配得到天眷？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饱餐血食！三日之后，随本王出征！本王要亲手将那劳什子悬巢拍成碎片，把那些两脚羊的血肉，献给伟大的妖神！”
洞外，顿时传来阵阵妖兽兴奋到极点的咆哮与磨牙声，恐怖的妖气如同实质的黑云，在山头翻滚涌动，遮天蔽日。
山雨，已不再是欲来，而是迫在眉睫。
昊站在了望台上，山风拂动他的衣袍。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来自远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来吧。”他心中默念，“让洪荒看看，被知识武装起来的人族，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