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灰尘蒙住了,失去了温度。
林晚站在垃圾池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逆流,手脚冰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那两个身影,像是从她最深最黑暗的噩梦里走出来的鬼魅,带着她前世今生所有不堪和痛苦的记忆,就这么直挺挺地杵在不远处。
林建国和王秀兰。
她的父亲和母亲。
她想转身就走,装作没看见。
但已经晚了。
王秀兰那双时刻在搜寻目标的眼睛,已经牢牢地锁定了她。
“小晚!是小晚!”
王秀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她立刻松开林建国的胳膊,迈开两条粗短的腿,快步向林晚冲了过来。
林建国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贯的麻木和局促,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林晚对视。
林晚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知道,他们不是来找女儿的。
他们是来找钱的。
“小晚!我的女儿啊!妈可算找到你了!”
王秀兰人还没到,哭腔已经先到了。她几步冲到林晚面前,伸出粗糙的手就要去抓林晚的胳膊。
林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王秀兰的手抓了个空,脸上的悲情瞬间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又被更浓的悲伤所取代。
她也不去抓了,直接就地开演。
“你这孩子,怎么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手帕,在眼角使劲地擦着,仿佛那里有流不完的眼泪。
“你这孩子,是想急死我们吗!”
林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急死?
他们拿了彩礼,给她弟弟买了房付了首付的时候,怎么不急?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林晚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秀兰的哭声一顿,显然没想到女儿一开口是问这个。
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又续上了哭腔:“还能怎么找!一家一家地问,一条街一条街地打听!你爸腿脚不好,跟着我跑了一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我们容易吗我们!”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沉默不语的林建国。
林建国配合地咳嗽了两声,佝偻着背,一副备受折磨的样子。
林晚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心里一片冷笑。
打听?恐怕是直接找到了她之前租房的房东那里,从房东嘴里问出来的吧。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有什么事吗?”林晚开门见山,懒得跟他们兜圈子。
王秀兰见女儿如此冷淡,心里有些不快,但想到今天的目的,还是强行把戏演了下去。
她拉着哭腔,终于说到了正题。
“小晚啊……还不是因为你弟弟……”
“家里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啊!”
“你弟弟林浩,马上就要开学交学费了。你知道的,他那个三本大学,学费贵得要死!一年就要一万多!我们砸锅卖铁,也才凑了那么一点点,还差着一大截呢!”
王秀兰声泪俱下,仿佛天底下最可怜的母亲。
“你爸厂里效益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我那点退休金,还不够给他买药的。晚晚,你弟弟可是我们老林家唯一的指望啊!他要是上不成大学,我们……我们也不活了!”
这番话,跟上一世逼她嫁人时说的话,何其相似。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永远都是为了弟弟,为了那个家,所以她必须牺牲。
见林晚依旧不为所动,一直沉默的林建国终于忍不住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板起那张刻满皱纹的脸,摆出了严父的架子。
“林晚!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压。
“我们是你爸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出来工作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连爸妈都不认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晚。
虽然林晚穿的还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但整个人的气色,比在家里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皮肤白皙,眼神清亮,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面黄肌瘦的样子。
林建国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和嫉妒。
他觉得,女儿在外面过得太好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面租这么好的房子,乱花钱!不知道省着点给家里用吗?你弟弟上大学是多大的事,你心里没数吗?”
他试图往楼道里看,想要看看林晚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奢侈。
“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们的?让你给家里拿点钱,就跟要你的命一样!”
林建国越说越激动,仿佛林晚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拿钱出来!你弟弟的学费,你这个做姐姐的,必须得出!”
一唱红脸,一唱白脸。
一个哭诉卖惨,一个威逼恐吓。
还是那套熟悉的组合拳。
如果是以前的林晚,恐怕早就被吓住了,乖乖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甚至会去借钱,来填补这个无底洞。
但现在的林晚,不会了。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两个她血缘上的父母,卖力地表演。
他们的嘴脸,他们的语气,他们眼神深处的贪婪和自私,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早已在上一世的烈火中烧成了灰。
现在这颗心,是石头做的。
等他们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一左一右地喘着气,等着她的回答。
林晚才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像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嘲讽的符号。
她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开口。
“说完了?”
林建国和王秀兰都是一愣。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林晚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从他们脸上刮过。
“你们要钱?”
她轻轻地问,然后给出了答案。
“一分都没有。”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建国和王秀兰的心上。
“你……你说什么?”王秀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钱,一分都没有。”林晚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而坚定。
她看着他们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你们是不是忘了,从我这里拿走五千块钱的时候,签过什么东西?”
“字据!”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两人伪装的面具。
林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秀兰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他们当然记得!
当时林晚以死相逼,非要他们签下那份断绝关系的字据。
他们当时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一张破纸而已,能有什么用?血缘关系是纸能断得了的吗?
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按了手印,拿了钱就走了。
他们以为,等过段时间,林晚气消了,一切就又会回到从前。
她还是那个予取予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儿。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林晚竟然会拿这个说事!而且态度如此决绝!
“你……你……”林建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林晚的手都在发抖。
他一辈子都在家里作威作福,习惯了对妻女颐指气使,何曾被这样顶撞过?
王秀兰的反应比他快得多。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立刻就找到了新的对策。
既然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干脆不讲了。
王秀兰的脸色猛地一变,收起了所有悲情,换上了一副撒泼耍赖的嘴脸。
她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刺耳。
“什么狗屁字据!我撕了它!”
“我是你妈!你是我生的!你给我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告诉你林晚,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说着,她眼睛往四周一扫,看到了旁边干净的水泥地。
她心一横,腿一软,“哎哟”一声,就势往地上一坐!
肥硕的身体,像一摊烂泥,稳稳地摊在了楼道口。
“不给钱!我就死在这儿!让街坊邻居都来看看,你是怎么逼死自己亲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