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楚昭明的衣角,半融的玉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金芒。
他倚着仍有余温的焚炉坐下,肋骨处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滴都泛着暖融融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子落进泥里。
“《银翼杀手2049》里K说‘谁能证明我是真的?’——”他突然低笑,血沫沾在嘴角,“可今天,我不需要证明。只要这光能点燃一人,我就是真的。”
话音未落,枯枝点地的轻响从身后传来。
光婆不知何时拄着藤杖立在五步外,盲眼蒙着的灰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爬满皱纹的眼:“你以命为薪,每用一次‘痛光共鸣’,寿减三日。值得吗?”
楚昭明仰头看天。
晨曦里的秦般若正朝他跑来,裙角沾着炉灰,发间还别着半片未燃尽的残叶。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躲雨时,她往他碗里多拨的半块豆腐——热汤面腾起的雾气里,她的眼睛也是这样亮。
“若她能多活一刻,我愿少活十年。”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地脉震颤更笃定。
秦般若的指尖突然覆上他肩胛的伤口。
她穿越虚空时带起的风裹着草木香,混着血锈味钻进他鼻腔。
“《cLANNAd》里古河渚说‘光,会从最黑暗的地方升起’——”她的声音发颤,指腹轻轻擦过他脸上的血痕,“可我不想你成为那束光,烧尽自己。”
楚昭明反手握住她的手,将那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透过血肉传过去,一下,两下,像擂在战鼓上的信号。
“可若我不燃,谁来照亮你归途?”他轻声说,眼底的光比伤口渗出的金芒更亮。
远处突然传来清肃军长矛碰撞的脆响。
百余名被捆在火刑柱上的俘虏正被推搡着往焚炉方向拖拽,为首的将领举起长矛,矛尖在晨曦里泛着冷光。
楚昭明的指节骤然收紧。
他望着俘虏们青灰的脸——那个总在巷口卖糖人的老汉,那个替他补过三次铠甲的铁匠,还有昨日替秦般若捡回发簪的小丫头,此刻都垂着头,像被抽走了脊骨的木偶。
“阿若,闭眼。”他说。
秦般若的睫毛剧烈颤动,却没有躲开。
她望着他转身的背影,看见他腰间的玉坠在走动时撞在焚炉上,发出细碎的响——那是他们在初遇那日,挤在小摊前挑了半刻钟的“死生契阔”。
楚昭明迎着长矛冲了上去。
矛尖刺破肩胛的瞬间,他咬碎了舌尖。
痛意像滚水般漫过全身,却在触及心脏时被某种更炽热的东西烧化——那是卖糖人老汉递给他的热糖块,是铁匠锤打铠甲时溅起的火星,是小丫头举着发簪喊“大哥哥”时的笑。
金光从伤口处炸裂。
那不是普通的光,是千万道暖纹连成的河——平民们的、清肃军里偷偷递水的小兵的、甚至是昨日替他包扎伤口的老妇的,所有曾被他记住的“愿生之念”,此刻都从他血肉里涌出来,漫过刑场,漫过长矛,漫过俘虏们青灰的胸膛。
第一个醒来的是小丫头。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有星子在跳。
接着是铁匠,他握紧了被捆住的手,腕骨发出轻响。
最后是卖糖人老汉,他望着自己手背上浮现的暖纹,突然笑出了声:“这纹路...像我熬糖时起的泡。”
清肃军的长矛当啷落地。
但变故发生在刹那间。
“我替她承受所有痛,就够了!”
嘶哑的女声混着裂帛响。
楚昭明转头,看见墨鸾的残影正站在焚炉另一侧。
她的影体本就透明如雾,此刻更像被风吹散的纸,可她仍在笑,指尖插入自己胸膛,抽出一缕漆黑的影核:“影殉之契,以未竟之愿为引——”
“不要!”秦般若想冲过去,却被楚昭明拽住手腕。
他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灰烬儿的残响突然在风中清晰:“替她......就够了。”
墨鸾的动作顿了顿。
她望着那缕影核,又望着秦般若泛红的眼,突然笑出了泪:“我以为...只要我痛,她就能活。”影核在她掌心裂开蛛网状的纹,她的影体开始沙崩似的消散,“原来...我错了...”
秦般若挣开楚昭明的手。
她走到墨鸾跟前,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即将消散的影子。
“可我们,要的不是替身,是并肩。”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雪上的羽毛,“你看,他疼的时候,我也疼;他笑的时候,我比他更开心——”
墨鸾的影子突然凝住。
她望着秦般若身后的楚昭明,他正捂着流血的肩胛朝这边踉跄,伤口渗出的金光里,分明映着两个人交叠的影子。
“原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这样。”
最后一粒影沙消散时,楚昭明刚好走到近前。
他望着空中残留的微光,又望着秦般若沾着泪的脸,突然低头扯开自己的衣襟。
最后一道“痛光”在他心口跃动,像将熄的烛火。
“昭明?”秦般若慌了,去抓他的手。
他却笑,将那缕光轻轻托在掌心。
“墨鸾的影核碎了,但她的‘愿’还在。”他说,喉间又涌出血沫,“我要...替她续上。”
金光中,楚昭明踉跄上前,将最后一道“痛光”注入墨鸾残影消散的位置。
楚昭明的指尖刚触到墨鸾残影消散的位置,金芒便如活物般钻入虚空。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喉间腥甜翻涌,这一次竟没能忍住——暗红血沫溅在青石板上,混着未褪尽的金光,像朵开残的曼珠沙华。
昭明!秦般若扑过来时带倒了脚边的断矛,她跪在他身侧,颤抖的手想去捂他胸口的伤,又怕碰疼了,最后只能攥住他染血的袖口,你别说话,我...我这就引母渊的力——
楚昭明偏头,将血沫吐在她手背上,却在她惊惶抽手时反扣住她手腕,母渊共鸣要耗你十年寿,我舍不得。他的瞳孔因失血而微微散焦,却固执地凝着她眼尾的泪痣,你看墨鸾...她替你痛了那么久,结果呢?
风卷起残灰掠过两人身侧。
那抹即将消散的影子突然在金光里凝实一瞬——少女时的墨鸾从光中走出,鬓边插着野菊,正蹲在溪畔替小兽包扎爪子,笑声清泠如泉。
下一幕是她握着剑挡在秦般若身前,影核裂开的瞬间,眼底却全是释然。
原来...痛不是爱的证明,活着才是。虚影的唇瓣翕动,最后一缕光丝飘向秦般若,好好活着...别让他,再为你烧光。
话音未落,影子便碎成星屑,连最后一点微光都融进楚昭明掌心的血里。
他望着那片空处,喉结动了动:她解脱了。
秦般若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睫毛轻颤。
她突然俯身,将额头抵在他锁骨处——那里还残留着他方才扯开衣襟时的体温,混着血锈味的呼吸拂过她耳尖:阿若,我能感觉到...那些光种在飘。
高崖上的铜铃突然震颤。
夜枭使松开按在风铃上的指尖,青铜表面还留着他刻下的浅痕——那是楚昭明方才释放时的频率图谱。
他仰头望着被风卷起的金芒,喉结滚动:原来不是我们在传递希望...是他们自己,接住了光。
风裹着铜铃声掠过十三州。
巷尾的破庙里,小乞儿蜷在草堆里翻了个身。
他梦见妈妈蹲在灶前,往他碗里多拨了半块豆腐:阿瞒,娘不疼,你快把热汤喝了。小乞儿突然抓住虚空:我愿替妈妈痛一次!草堆里,他冻青的指尖竟泛起极淡的暖纹。
千里外的竹楼中,白须老者攥着亡妻的银簪惊醒。
他梦见她穿着嫁时的红裙,踮脚替他理乱发:别再守着空屋子了,去看咱们说过的雪山吧。老者抹了把脸,发现眼角的泪是温的——床头的旧帕子上,不知何时浮起两朵并蒂莲的光纹。
心火网络开始自燃!黑砚的惊呼声震得塔中砚台跌落,墨汁在羊皮卷上晕开一片混沌。
他盯着水晶球里跳动的金色光流,指尖几乎掐进掌心,不是我们点燃他们,是他们在...互相照亮!
楚昭明的呼吸越来越弱。
秦般若解开自己的外袍裹住他,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传来,像团将熄的火。
他望着她被炉灰染脏的裙角,突然笑了:《进击的巨人》里艾伦说为了自由,我愿意成为怪物——可我不愿成神,也不愿成怪物。他抬起染血的手,轻轻碰了碰她鼻尖,我只想...做一粒火种,落在你掌心。
秦般若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震得他指尖发麻:那我便做你的风,不让火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地脉更稳,你烧得再慢些,再慢些...我跟着你,把每分每秒都焐热了。
就在此刻,秦般若突然抬头。
宇宙尽头,第十九道金色裂痕正缓缓扩张——那是宿命撕裂的预兆,却不再是狰狞的伤口,反而像被谁轻轻扯开的幕布。
星河之中,无数光种正从凡人的梦境里升腾,有小乞儿的、老者的、卖糖人老汉的、甚至清肃军小兵的,它们裹着暖纹,如萤火汇流,竟在虚空中自成一条璀璨的河。
楚昭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的血渍还未干,眼里却有了笑意:阿若你看...咱们的光,活了。
他的头渐渐垂向她肩窝。
秦般若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渗进她颈窝,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泪。
她抱紧他,突然听见风里传来极轻的叹息——像枯枝点地的轻响,像焚炉余烬的呢喃。
她抬头望去。
晨雾未散的焚炉前,有个佝偻的身影正缓缓坐下。
盲眼上的灰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爬满皱纹的眼——是光婆。
她的身影淡得像要融进气里,却仍在笑,掌心托着粒将熄的光种,仿佛在等谁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