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慈母玉镯
沈砚之县试夺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沈家村。乡邻们提着鸡蛋、揣着粗粮来道贺,沈老实坐在炕沿上,摸着肿消了些的脚踝,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我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李氏却在灶房里偷偷抹泪。她高兴,却更愁——县试之后,要想进开封府最好的白鹿书院深造,束修一年就要五两银子,还不算笔墨纸砚的开销。五两银子,对沈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沈砚之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母亲在愁什么,几次想说“不去书院也能读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太清楚,寒门学子若想走得远,良师与同窗至关重要,白鹿书院正是这样的地方。
那日傍晚,沈砚之从镇上借书回来,见李氏正对着妆匣发呆。那妆匣是她嫁过来时带的,漆皮早就剥落了,里面除了几支粗木簪,就只有个红布包着的物件。他没在意,转身去灶房烧水,却听见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把红布包揣进了怀里。
“娘,您去哪?”沈砚之探出头问。
“去趟你王大婶家,借点针线。”李氏的声音有些发飘,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砚之心里“咯噔”一下。王大婶家昨晚刚来过,说针线够用,犯不着再跑一趟。他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只旧妆匣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娘说过,她嫁过来时,外婆给了只玉镯当陪嫁,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能辟邪。
他快步走到妆匣前,打开一看,红布包果然不见了。
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扔下书,拔腿就往镇上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布鞋踩在土路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声。他知道母亲要去的地方——镇上唯一的“宝昌当铺”。
赶到镇上时,天已擦黑。宝昌当铺的幌子在暮色里摇摇晃晃,沈砚之喘着气冲进去,正看见李氏红着眼圈从柜台前转身,手里攥着几串铜钱。柜台上,那只莹白的玉镯正被掌柜用软布擦拭,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娘!”沈砚之喊了一声,声音发哑。
李氏吓了一跳,看见儿子,脸“唰”地白了:“砚之,你怎么来了?”
沈砚之没理她,径直走到柜台前,仰头看着掌柜:“掌柜的,这镯子我赎回来。”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打量着沈砚之,嗤笑一声:“小家伙,你知道这镯子当多少钱吗?三两银子!你有?”
李氏慌忙拉儿子的胳膊:“砚之,别胡闹,娘……”
“我有。”沈砚之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他这几日在镇上“解字换钱”攒下的碎银和铜钱。帮杂货铺写招牌“利民杂货”,得二十文;给布庄题“锦绣坊”,得五十文;替药铺抄药方,得一百文……零零总总,竟凑了差不多二两。
“还差一两。”沈砚之看着掌柜,眼神却异常坚定,“但这镯子是我娘的陪嫁,对我们家很重要。我可以给您写三年的字,无论是招牌、账册还是书信,随叫随到,分文不取,抵那一两银子,行吗?”
掌柜愣住了。他开当铺这么多年,见过为钱财争执的,见过哭天抢地求赎当的,却没见过一个十岁孩子,用“写字”来赎一只不值多少钱的旧玉镯。他看着沈砚之冻得发红的小手,看着那布包里整齐码放的铜钱,忽然想起刚才李氏当镯子时说的话:“这镯子……我儿子要去书院,等着用钱。”
“你就是那个县试考了第一的沈砚之?”掌柜忽然问。
沈砚之点头。
掌柜挑了挑眉,拿起玉镯端详片刻,又看了看沈砚之写的那些招牌底稿——字迹工整有力,远超同龄孩童。他忽然笑了:“罢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一两银子,我免了。不过你说的‘写三年字’,可得作数。”
沈砚之眼睛一亮:“多谢掌柜!君子一言!”
李氏早已泪流满面,拉着沈砚之的手,不知该谢掌柜还是骂儿子。沈砚之接过玉镯,小心地戴回母亲腕上,那冰凉的触感让李氏猛地一颤,像是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宝贝。
离开当铺时,掌柜忽然叫住沈砚之:“小家伙,我姓苏,开封府的苏尚书,是我远房堂兄。将来你若进了城,遇到难处,报我的名字,或许能帮上忙。”
沈砚之心里一惊。工部尚书苏明远,他在书上见过,是个以清廉着称的老臣。他没想到这当铺掌柜竟有这层关系,连忙拱手:“多谢苏掌柜,沈砚之记下了。”
回去的路上,李氏一路都在抹泪,嘴里念叨着“娘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沈砚之却握着她的手,笑着说:“娘,这镯子戴着好看,以后可不能再摘了。等我将来有出息了,给您买更好的。”
月光洒在土路上,把母子俩的影子叠在一起。李氏腕上的玉镯泛着微光,像是在见证这个夜晚的约定。沈砚之摸了摸怀里的《论语》,心里更坚定了——他不仅要进白鹿书院,还要把书读好,将来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让这只玉镯,永远安安稳稳地戴在母亲腕上。
而他不知道,苏掌柜转身就给开封府的堂兄写了封信,信里提了句:“沈家村有子沈砚之,十岁能文,孝而有骨,将来或成大器。”
这不经意的一句,在日后的朝堂风云里,竟成了沈砚之的一道护身符。但此刻的他,只想着明日要去白鹿书院报名,想着要快点长大,快点有能力,护好这只玉镯,护好他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