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胭脂渠事
汴京的初夏,总带着些黏腻的湿热。内城的胭脂渠却让这份湿热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腥臭——这条专供内院嫔妃、宫娥取水浣洗的渠道,不知何时起淤塞了。黑绿色的渠水泛着泡沫,漂浮着腐烂的菜叶与杂物,恶臭顺着风飘进皇宫深处,连仁宗在御花园都能闻到。
“查了半月,都说找不到淤塞的原因。”内务府总管跪在地上,额头冒汗,“派去清淤的小吏,不是说渠底太深,就是说沼气太重,推三阻四……”
仁宗皱着眉,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一条渠都治不好,还谈什么治天下?传沈砚之。”
沈砚之接到旨意时,正在翰林院核对《河防志》的校样。听闻胭脂渠之事,他立刻放下笔,带着自己的工具箱——里面装着测量水深的标尺、清淤用的铁铲,还有一卷空白的画纸。
“沈修撰,这胭脂渠虽小,却连着内院,牵扯甚广啊。”内务府的小太监在旁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那些小吏不敢动手,怕是……怕是渠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砚之没说话,径直走到渠边。渠水黑如墨汁,凑近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水面上还浮着些破碎的绸缎和珠钗,显然是内院丢弃的杂物。他蹲下身,用标尺测量水深,又舀起一勺水,放在鼻尖闻了闻:“不是自然淤塞,是有人故意往里面扔东西,堵塞了水流。”
他回头对跟来的侍卫说:“去调二十个身强力壮的禁军,再备些箩筐、铁钩、木桶,今日务必清出淤塞!”
禁军很快赶到,沈砚之亲自带头,挽起袖子,踩着木板下到渠边。渠底的淤泥深及膝盖,又黑又臭,刚一动手,就挖出些腐烂的木料和石块。
“大人,这活儿太脏了,您还是歇着,让我们来!”一个禁军士兵劝道。
沈砚之摆摆手,手里的铁铲不停:“早点清完,大家都能少闻点臭味。”他的官服很快沾满了污泥,脸上也溅了不少,却毫不在意,专注地清理着渠底的杂物。
太阳渐渐升高,恶臭愈发浓烈,不少禁军都忍不住干呕起来。沈砚之却像没闻到似的,忽然,铁铲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里有东西!”他喊了一声,招呼几个士兵一起挖。
很快,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箱被抬了上来。打开油布,里面装着十几本账本,账本上沾满了淤泥,却依旧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近年来内务府采买的各项支出,数额远超市价,显然是有人中饱私囊,怕被查出来,才偷偷将账本扔进胭脂渠,堵塞渠道掩盖罪证。
“果然如此。”沈砚之拿起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着“采办胭脂水粉三千盒,每盒银十两”,他冷笑一声,“市面上最好的胭脂,一盒也不过五钱银子,这是虚报了二十倍!”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锦囊,说是墨兰姑娘让送来的。
沈砚之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一包草木灰,还有一张素笺,上面是墨兰清秀的字迹:“草木灰可净水,撒入渠中,能去秽气。附小诗一首:‘渠水本清冽,只因积污多。清流需自洁,浊泥当尽除。’”
“清流需自洁……”沈砚之默念着这句诗,抬头望向皇宫深处,墨兰这是在提醒他,清淤不仅要清渠底的污泥,更要清掉那些藏污纳垢的人心啊。
他让人将草木灰撒入渠中,果然,水面的泡沫渐渐消散,臭味也淡了些。同时,他让人将账本收好,亲自送往御书房。
仁宗看着那些账本,气得脸色发白,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一群蛀虫!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赃枉法!”他深吸一口气,对沈砚之道:“沈爱卿,这事就交给你查办,不管牵扯到谁,一律严惩!”
“臣遵旨!”
沈砚之拿着账本,从御书房出来,阳光正好。他回头望了一眼胭脂渠的方向,那里,禁军们还在清淤,渠水虽然依旧浑浊,但已有了流动的迹象。
几日后,胭脂渠的淤泥被彻底清理干净,露出了原本青石板铺成的渠底。沈砚之又让人在内院的进水口处设了滤网,防止杂物再次堵塞。
当渠水重新变得清澈,带着淡淡的花香流过内院时,仁宗特意来到渠边,看着水中游弋的小鱼,对沈砚之道:“沈爱卿治渠如治吏,都求一个清明啊。这胭脂渠能重见清流,多亏了你。”
沈砚之躬身道:“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渠水要清,需日日疏浚;吏治要清,需时时监督。臣定当谨记陛下教诲。”
风吹过渠面,泛起粼粼波光。沈砚之知道,清理一条渠容易,清理人心的“淤塞”却难。但他愿意像清理胭脂渠一样,一点点来,哪怕慢一点,也要让这天下,多一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