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晨雾中缓缓驶入溪州站,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悠长的叹息。
苏鹏随着人流走出车厢,一股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与北方故乡截然不同的气息——湿润的草木清香,隐约的桂花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站台上,几个穿着靛蓝印花布衫的老太太正提着竹篮叫卖刚采的茉莉花,软糯的方言如歌般悦耳。
寻找,开始了。
溪州的清晨别有韵味。薄雾如轻纱缠绕远山,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晨光。路边的早点摊已经支起,蒸笼冒着腾腾热气,不仅有常见的包子馒头,还有溪州特有的梅花糕、定胜糕,造型精致,散发着米香和甜香。苏鹏注意到当地人喜欢坐在小凳上,捧着青瓷碗吃豆腐脑,里面加了虾皮、紫菜和特制的辣油,香气扑鼻。
他先乘坐公交车去了溪州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公交车沿着蜿蜒的街道行驶,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偶尔经过老街区,可以看到白墙黑瓦的传统建筑,精致的马头墙高高耸立。一些老人穿着传统的对襟布衫,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慢悠悠地品着早茶,收音机里播放着婉转的越剧唱段。
医院规模宏大,他在门诊大厅徘徊良久。看着那些被家人搀扶着的病人,他不禁想起浪寒初最虚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被搀扶着走过这里。记得有一次视频,她强打精神对他笑,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却还在关心他的高考复习。 最终,他鼓起勇气走向咨询台,却得到礼貌而坚定的拒绝。
希望第一次受挫。走出医院大门时,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他却觉得心里发冷。我到底在做什么?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真的能找到她吗?也许浪叔叔是对的,我根本就不该来打扰…… 一阵自我怀疑袭来。他想起浪寒初曾经说过,最喜欢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放弃的样子。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他内心的阴霾。
接下来的两天,他以溪州一院为中心,不断扩大搜索范围。清晨薄雾未散时他就出门,傍晚街灯亮起才回到民宿。他走访了几家康复中心和疗养院。有的被竹林环绕,清幽得只能听见鸟鸣;有的临湖而建,推窗就能看到白鹭翩飞。每一次都怀着希望而去,带着失望而归。
第二天傍晚,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夕阳将湖面染成金红色。美景当前,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想起浪寒初曾经说过,等病好了,要和他一起来溪州看日落。那时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他的内心充满挣扎,但每当想起她可能就在这座城市某个角落慢慢康复,就又有了继续寻找的勇气。
第三天清晨,当阳光透过民宿老旧的木格窗照进来时,他决定换一种方式。既然直接寻找医疗机构行不通,那就从她曾经提到的细节入手。他清晰地记得她说过喜欢溪州的巷弄,甚至具体提到过某条小巷里的葱油饼特别好吃。
他先去了月湖。初夏的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几个老人正在湖边打着太极拳。他沿着湖岸慢慢走着,目光扫过每一个长椅,每一个观景台,但一无所获。
午后,他钻进老城区的巷弄。这里的时光仿佛停滞了,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毗邻而建,墙头探出丛丛蔷薇花。有老人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摇着蒲扇闲聊,穿着蓝印花布围裙的主妇正在晾晒衣裳。他放慢脚步,仔细打量着每一个巷口。
走了不知多久,腿脚发酸,饥饿感阵阵袭来。夕阳开始西下,将白墙染成暖金色,炊烟从老房子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股熟悉的香气飘了过来——那是混合着焦脆面食、滚烫油脂和新鲜香葱的浓郁香气。
他的心跳加快,顺着香气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一个支着简易遮阳伞的小摊。一位头发花白、系着干净围裙的阿婆正站在油锅后,熟练地揉捏面团。
阿婆,麻烦来个饼。他的声音因期待而微颤。
好嘞好嘞,小阿弟稍等啊,新的一锅马上就好,热乎的才脆香。阿婆抬头露出和蔼的笑容,一口软糯的方言如唱歌般悦耳。
等待时,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这条巷子安静偏僻,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他状似随意地问:阿婆,这附近环境好的疗养院多吗?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看望长辈。
阿婆一边翻动着饼,一边说:哎呦,这边上好几家哩。都蛮安静的,不然也不会开在这里喽。她用筷子压着饼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啊,要说环境好、管理也好,往里面再走走,那边有个叫静心苑的,确实不错。干干净净的,院子里花啊树啊多的嘞,就是管得严,一般人进不去的。
静心苑!这个名字让他心头猛跳。他强压激动,尽量平静地问:静心苑……里面的病人,都好相处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准咯。阿婆将炸得金黄的饼捞出沥油,语气柔和下来:不过啊……以前经常有个蛮漂亮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庞,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看起来身体不大好,但从那边出来到我这儿买饼时,总是笑眯眯的,老有礼貌了,声音软软甜甜的叫我。
阿婆轻轻叹气,眼神中流露出慈祥的牵挂:唉,就是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这个囡囡了,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怪想她的。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苏鹏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直窜上头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心脏。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发热发酸。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清了清嗓子才用带着颤音的气声问:阿……阿婆,您说的那个小姑娘……她,她是不是叫……小初?
阿婆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激动的神情,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了然,点点头:是听她家里人这么叫过她的。哎呦,小阿弟,你认得这个囡囡啊?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焦虑、奔波都有了答案!巨大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激动如海啸般涌来,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低头掩饰湿润的眼眶,声音哽咽:是……是……我认识她……谢谢您,阿婆!真的……太谢谢您了!
他匆忙付钱,忘了找零,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葱油饼,转身就跑!心脏狂跳,每一步都踏着希望的节奏。在拐弯处差点撞到一个挑着竹筐卖菱角的老农,竹筐晃悠着发出哗啦声响;又险些踢翻路边一个正在玩陀螺的小孩子的玩具,孩子惊讶地抬头看他。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跑,朝着那片开满蔷薇的花墙之后奔去!
希望终于撕开了迷雾,有了确切的名字和清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