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庄的晨雾裹着新翻的泥土香漫过田埂时,白骨精正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捏着半粒黑黢黢的豆种。豆种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表面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鹅黄的胚芽——这是她今早从“因果树”上摘的,说是“要亲自看看,因果是怎么发芽的”。
“大王的‘新禾’要钻出来了!”
脆生生的喊声从田埂传来。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菊,发间的红绳晃得人眼晕:“我阿爹说,后山的向阳坡最合适,阳光能晒透每粒种子!”她踮脚把篮子举到白骨精面前,忽然瞥见她手里的豆种,眼睛亮起来:“大王的豆种裂了!是不是要发芽了?”
白骨精望着豆种上的细缝,心跳突然快了半拍。五百年前,她埋下的白骨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动静——那时她总盼着尸骨腐烂,好让新草长出来;如今这粒豆种,却让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骨,你埋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的。”
“小桃,”她轻声唤道,“帮我扶着竹篓。”
小桃应着过来。白骨精将豆种轻轻埋进松软的泥土,指尖触到湿润的土粒。她想起前日清晨,张阿婆拄着拐杖来送野菊,说“这花能开一整个春天”;想起昨日晌午,猎户们把最后半袋豆子倒进“因果摊”,说“给村里的娃娃们煮豆粥”;想起更早的时候,悟空扛着珊瑚回来,说“这东西能镇住不好的因”——原来所有的“因”,都在泥土里,在阳光里,在每一个愿意弯下腰的人手里。
日头渐高时,田埂上的新禾陆续钻了出来。白骨精蹲在田垄边,看着豆芽顶开土壳,嫩黄的芽尖上沾着泥星子,像沾了层金粉。小桃举着水瓢跑过来,水洒在芽尖上,芽儿颤了颤,反而更精神了:“大王,您看!这芽儿比昨天高了半寸!”
“嗯。”白骨精摸了摸芽尖,指尖凉丝丝的。她想起五百年前,自己站在白虎岭的山顶,望着被自己毁掉的山林,心里只有“痛快”;如今她蹲在陈家庄的田埂上,望着满田的新禾,心里却像揣了团暖烘烘的火——原来最痛快的,不是摧毁,是见证生长。
“大王!”
山径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前日下山采药的济世堂小和尚,他背着药篓跑过来,篓里装着刚采的“紫苏”:“师父说,要在新禾边种紫苏,夏天能驱蚊,秋天能做酱!”他蹲下来,把紫苏苗埋进土里,“这株是‘白苏’,叶子圆;这株是‘紫苏’,叶子紫……”
白骨精望着满田的新禾,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自己跟着白虎精屠村时,那时觉得“本事”就是能把一切踩在脚下;如今跟着唐僧学了半年佛法,跟着村民学了种地,才明白——真正的本事,是让土地重新长出希望。
“大圣。”她转头对悟空说,“等这些新禾长大了,咱们在田边搭个‘茶棚’吧?让村民们来喝茶,小妖们来帮忙摘菜,咱们……”她顿了顿,笑着看向悟空,“咱们也凑个热闹。”
悟空拍着大腿:“好啊!俺老孙还想扎个‘稻草人’,赶赶麻雀!”
白骨精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突然笑了。她想起前日在陈家庄,阿梨教她包粽子,糯米粘在她爪子上,阿梨笑她“像只大狗熊”;想起在车迟国,小尼姑给她绣的帕子,帕角绣着“平安”;想起在黑风山,小机灵给她系的红绳,红绳上串着松针。原来,这人间的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得来的。是种一粒豆,是埋一株苗,是系一根红绳,是和一群“不一样”的人,一起把日子过出花来。
暮色渐浓时,山风裹着新禾的清香吹过来。白骨精望着田埂上的新禾,望着小桃蹦跳的身影,望着悟空啃着糖糕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陈家庄,从来不是她的“妖巢”。它是田,是苗,是每一个愿意对明天好的人,共同种下的希望。
远处传来村民的喊声:“大王!明儿个我们来送‘新禾粥’,给豆芽熬点豆浆!”
白骨精笑着应下,往田埂里走。路过老槐树时,她看见树底下不知谁埋了块石头,上面刻着“新生”两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认真劲儿。
“大王!”小桃举着豆芽跑过来,“我给每株新禾都系了红绳!您瞧,像不像小灯笼?”
白骨精蹲下来,望着豆芽上晃动的红绳,忽然想起唐僧说过的话:“众生皆有佛性。”那时她觉得这四个字虚无缥缈;如今她看着小桃踮脚系绳的模样,看着豆芽在风里摇晃的姿态,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背影,忽然懂了——所谓佛性,不过是有人愿意弯下腰,把善意的种子,种进土地里,种进人心里。
新禾还在生长,一寸寸,一日日,终会长成遮天的稻浪。而白骨精知道,她的“新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