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庄的蓝布光还飘在老槐树上时,千里外的广寒宫桂树正簌簌落着血月般的花瓣。嫦娥跪坐在玉阶上,指尖攥着半块烤红薯——那是从陈家庄小桃手里接过的,还带着孩童的温度。
“公主。”玉兔从桂树后探出头,红眼睛里泛着水光,“又……又咳血了。”
嫦娥抹了抹唇角,掌心的血珠落在月白裙裾上,晕开朵暗梅。她望着檐角悬的青铜灯,灯里的“九曜明灯”早被她换成粗陶灯盏,灯芯是陈家庄送的艾草,燃起来有股青草香——和三百年前那个雪夜,陈家庄老丈塞给她的烤红薯,味道像极了。
“无妨。”她将烤红薯收进袖中,“今日要见的是故人。”
话音未落,月宫的云阶突然泛起涟漪。悟空踩着筋斗云落下来,金箍棒上的嫩芽已长成小树苗,叶尖垂着晨露,落进他掌心的金粉里,把墨汁染成了浅绿。“老倌儿让我给你带句话。”他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她说‘星陨时分,记得看桂树’。”
嫦娥抬头。猴毛被风掀起,露出他耳后那道淡粉色的疤——是三百年前为救她被天兵砍的。“故人?”她轻声问。
“是当年在蟠桃园,给你送过桃花酿的小仙娥。”悟空摸了摸鼻尖,“她托我带了坛酒,说‘再不来,这酒要酸了’。”
嫦娥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被玉帝贬去广寒宫那日,有个扎双丫髻的小仙娥躲在桂树后,往她袖中塞了坛桃花酿,说:“公主,这酒是我用百年桃花酿的,等你哪天想通了……”话没说完便被天兵拖走,发绳上的红绳散了一地。
“她在哪儿?”嫦娥站起身,裙角扫过满地血花瓣。
悟空指了指桂树后:“躲着呢,说要等你亲手擦净玉阶才肯出来。”
桂树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仙娥从树后走出时,发绳上的红绳已重新系好,只是鬓角添了几缕白发。她捧着坛酒,酒坛上的泥封还沾着陈家庄的蓝靛——和阿梨染的布,颜色分毫不差。
“阿月。”小仙娥的声音哑了,“我等了你三百年。”
嫦娥的眼泪砸在蓝靛泥封上,晕开团浅蓝。“阿桃。”她轻声唤道,“你的发绳……”
“我偷了陈家庄的蓝靛染的。”阿桃举了举发绳,“他们说这颜色像希望。”
悟空突然咳嗽一声,金箍棒往地上一戳,震落几片桂花瓣:“说正事儿。你们广寒宫的星轨,最近是不是乱了?”
阿桃的脸色骤变。她望着天际,原本该悬在正中的月轮正缓缓偏移,月光里裹着缕缕黑丝——像极了魔罗残魂的气息。“三日前开始的。”她攥紧酒坛,“每到子时,桂树便会落血花瓣,月轮偏移的轨迹……和当年魔罗被镇压前的星象,一模一样。”
嫦娥的手按在胸前。她摸到颈间的玉玦,那是玉帝当年赐的“广寒印”,此刻正发烫得灼人。“是魔罗的残魂。”她低声道,“他被镇压在北溟海眼时,曾说‘我会化作星尘,再燃一次’。”
悟空的金箍棒突然轻颤。他望着偏移的月轮,棒尖挑起片桂花瓣——花瓣上的血丝竟连成线,指向广寒宫地宫的方向。“地宫?”他挑眉,“你藏了什么宝贝?”
“是……”嫦娥的指尖抵住唇,“是当年我替玉帝保管的三界星图。他说‘若有一日星轨大乱,用此图可镇’。”
“镇?”阿桃冷笑一声,“当年他用这星图镇过魔罗,如今又要用它镇谁?”
地宫深处传来闷响。三人同时抬头,只见月轮偏移的轨迹正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是团漆黑的雾——雾里隐约能看见魔罗的轮廓,他的嘴角咧到耳根,眼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
“他想夺星图。”嫦娥将玉玦塞进阿桃手中,“当年玉帝用它镇魔罗,如今魔罗要夺它,是为了……”
“为了重开幽冥界!”阿桃突然喊出声。她想起前日在陈家庄,唐僧说过“三界星图藏幽冥入口”,想起魔罗被镇压前吼的那句“我还会回来”——原来他等的,是星图重绘的时机!
悟空的金箍棒瞬间暴涨,化作金光刺向漩涡。黑雾被金光撕开道裂缝,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魔罗。“小和尚,你来得正好!”魔罗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把星图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
“交?”悟空反手一棒砸在桂树上,桂树剧烈摇晃,落了满地血花瓣,“这星图,该交给想让它发光的人。”他转头看向嫦娥,“阿月,你说过这星图是‘希望’,对吗?”
嫦娥望着阿桃发间的蓝靛发绳,望着悟空棒尖的金芽,望着陈家庄方向飘来的蓝布光——那光正穿过千里云层,落在广寒宫的玉阶上。她突然笑了,将玉玦按在星图上。
“阿桃。”她将星图递过去,“用你的蓝靛,重新染一遍这星图。”
阿桃接过星图,指尖沾了沾蓝靛。她的手在颤抖,却还是坚定地将蓝靛抹在星图上。蓝靛顺着星图的纹路蔓延,渐渐盖住了上面的血丝,露出底下原本的银白——那是三界初开时,众星第一次亮起的光。
魔罗的嘶吼声更响了。他挥舞着鬼爪扑向阿桃,却被悟空的金箍棒拦住。金箍棒上的嫩芽突然绽开朵莲花,莲花的香气混着蓝靛味,直钻魔罗的鼻腔。
“这是……”魔罗捂住鼻子,“陈家庄的味道?”
“是希望的味道。”阿桃将染好的星图举向天空。蓝靛星图在月光下发出璀璨的光,照得广寒宫的桂树都泛起了银边。魔罗的黑雾被星光刺穿,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消散在风里。
嫦娥望着重新归位的月轮,摸了摸颈间的玉玦——此刻它已不再发烫,反而泛着温暖的光。“原来真正的镇,不是困住谁。”她轻声说,“是让希望,永远亮着。”
悟空收起金箍棒,棒尖的金芽还在跳动。他望着阿桃手中的星图,又看了看嫦娥发间的红绳,突然笑了:“老倌儿没说错,这酒……确实没酸。”
阿桃举起酒坛,蓝靛星图映在她脸上。她倒了三碗酒,一碗给嫦娥,一碗给悟空,最后一碗洒向广寒宫的桂树。“敬希望。”她说,“敬所有不肯熄灭的光。”
酒液落在桂树上,血花瓣突然绽放成花。远处传来陈家庄的笑声,是阿穗在喊:“小桃,该回家喝槐花蜜了!”
嫦娥望着天际的蓝布光,又看了看手中的酒碗。她突然明白,所谓“新天新地”,从来不是砸了旧的、建了新的,而是让每一份不肯熄灭的光,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是一缕月光,一粒星尘,或是一块烤红薯的温度。
而广寒宫的星图,此刻正泛着温暖的光。它不再是镇压的工具,而是希望的见证。
就像陈家庄的蓝布,就像阿桃的发绳,就像所有在黑暗里坚持着的、不肯熄灭的——
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