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无声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温斯顿那句“我们的小狼崽子,又一次迎来了蜕变”的开场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是诸位导师复杂而深沉的目光。
林砚站在中央,固定装置让他显得狼狈,但他的背脊却没有丝毫的弯曲,如同风暴中摧折不弯的青竹。
他的眼神沉静,不再是训练初期的迷茫倔强,也并非首次任务后的强作镇定,而是一众真正经历过生死、品尝过绝望、并亲手扼杀内心怯懦后的冷彻。他坦然迎接着审视,从韦斯利深邃的探究,到艾丝特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赞许的锐光。
温斯顿给了这沉默足够的时间发酵,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地剖开过去三个月的重量:“修车厂的混乱强攻,格林威治村的死里逃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划过林砚,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导师:“我们最初的目标,是让一块顽石显露出璞玉的质地,让他活下来,理解规则,掌握基础。现在看,他不只活了袭来,还在我们规划的路径之外,硬生生劈开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他略微停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仿佛在计算着投入与产出的比率。
“格斗、枪械、潜行、情报、医疗、规则...乃至对痛苦的耐受力,对死亡的真实触感。你们倾注了心血,而他,用近乎贪婪的速度吞噬、消化,甚至...”温斯顿的目光再次聚焦林砚,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在生死的压迫下,触碰到了某些...超越常规的边界。”
林砚的心被温斯顿的话所牵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韦斯利给他展示过,并救了他的‘子弹拐弯’的能力。但现在,他也触碰到了吗?
回忆开始涌现,死巷中那如芒在背、先于声音抵达的危机感知,以及重伤之下身体内部涌出的、支撑他完成反扑的异常协调性...
这些他并未完全深思,却一直存在的疑惑,此刻被温斯顿所提及的内容,轻轻拨动...
“但是!”温斯顿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触碰边界,不等于掌握了规则。活下来,也不等于做对了。今天的评审,是你学徒期的最后一课。现在你应该去听一听这些你本可以做的更好,却因自身局限而留下的破绽。”
他的目光投向艾蒂。
艾蒂会意,第一个开口,她的声音没有了往日在酒吧时才会出现风情,只剩下了情报官式的绝对冷静:“你最大的失误,依旧在情报层面,但更深了。你凭借茶水间的闲谈锁定了‘尘心廊’,并通过我验证了预约。这很好,但你忽略了一点:理查德·索恩作为一名将反侦察、反追踪写在高桌任务简报上的人,他为何会允许如此关键的会面信息,在公司的公共场合被轻易谈论?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筛选机制,一个针对潜在监视者的诱饵?你顺着这条线追下去,本身就意味着,你已经被他纳入了‘需要清理的威胁’名单。
你看到了情报,却没有看穿情报背后的‘意图’。”
林砚瞳孔微缩。他确实没想过,那条得来不易的信息,从可能是公司某中层管理对话中得知的信息,可能从源头上就是对方故意泄露的陷阱。
格雷戈里接着说道,语气少见的严肃:“我虽然最精通枪械,但也并不意味着我对别的东西一无所知。你在装备的选择上,太依赖‘标准答案’了。是教授给你讲过的吧?独立加密频段?深度静默?听起来确实足够专业,但你有没有测试过,在对方可能存在的、更强力的广谱干扰下,你那套精密设备的有效距离会缩水多少?你准备了追踪器,虽然没有用上。但你想过没有,如果目标身上带着反追踪信号发射器,你贴上去的玩意儿会不会反而成了他锁定你的信标?
小子,装备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别被‘标准答案’和‘完美配置’蒙住了眼,得多想一层‘万一’。”
教授推了推眼镜,接过了格雷戈里的话,继续道:“格雷戈里和艾蒂提到的问题,关于电子设备的反制与情报背后的意图分析,其根源在于我。追踪与反追踪的对抗思维,我只教了他如何‘攻’却未足够强调如何‘防’,以及如何预判对方的‘防’。这是我的疏忽,温斯顿,关于电子对抗与深度情报博弈,我申请对他进行补充训练。”
温斯顿微微颔首,看向了艾蒂。
艾蒂点了点头:“联合教学,我没问题。”
“好。”得到答复,教授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林砚身上,开始了他的‘最后一课’:“我要说两点,第一,关于你的‘撤离路线’。”
他展开了一张地图,其中标记的一些路线,正是林砚自己曾在心中规划出的一切。甚至是对其中交汇处的特殊‘信标’都有标记。
还不等林砚惊诧,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你并没有用上,但我依旧要告知你的这个错误。这些方案,你想到了我提示过的‘交错’与‘备用’,这很好。说明你有在思考。但是!你的思维,依旧停留在‘点’与‘线’的层面,你在将城市视为固定的地图,你的任务是从A点移动到b点。然而真正的城市猎杀,是一个动态的‘网’,一个充满变量和反制的‘力场’。”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林砚曾活动过的几个区域上划过:“你专注于规划自己的路径,却完全忽略了这张‘网’中另一个资深节点‘理查德·索恩’,他的感知范围和行为模式。你以为最初的跟踪失败是运气的原因么?或许是,因为在我看来,那是理查德‘恰好’改变了路线,可那次的‘恰好’确是他已经演变为‘本能’的反追踪、反侦察逻辑。但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随后,你送水的行为,在结束之后的走廊拐角,你的身影和侧脸被他第一次清晰捕捉。在布鲁克林的街角,同一张面孔在不同场景下再次出现,加深了印象。最后当你在他秘密会面地点附近的路口反复勘探时,你在他眼中,已经从前两次的‘可疑的模糊印象’升级为了‘明确的、有目的的威胁’。”
教授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砚,道出了他全程蒙在鼓里的真相:“你的撤离路线规划得在精妙,也是基于‘战斗发生后如何摆脱’的战术层面。而真正的失败,发生在战斗之前,在你反复出现在他感知边缘的过程中,但你却没有感知到他。你已经在那时便一步步走进了他为你编织的陷阱里。
你只计算了自己该如何移动,却完全没有去计算,一个经验丰富的对手,是如何通过观察环境、识别异常、串联线索,从而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完成了对你的锁定和反向布局。这才是你最致命的疏忽。
你只看到了城市的‘道路’,却没有看到资深处在这个环境中那双一直在‘观察的眼睛’。”
他停顿了一下,让林砚笑话这个概念,然后指出了第二个,同样更为隐蔽的失误。
“第二,是你的‘送水工’身份。”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审视:“你弄来的制服和手推车,模仿行为,这完成了伪装的第一步。但你忽略了这个身份在现实世界中的‘连续性’。你只考虑了自己潜入的瞬间,却没有考虑这个身份在你离开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如果你送完水后,本应负责该楼层的真正送水工再次出现,或者有员工恰好记得送水时间表,你的这次潜入就会留下一个明显的、可供追溯的时间断点。”
“更稳妥的做法,是找到那名真正的送水工。”教授给出了标准的解决方案:“温斯顿给你的两次零花钱,可都有足额的美刀,何况你第一次任务的‘报酬’也早已交接。你不可能没有钱。但你没有想到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用一笔足以让他闭嘴兵感到划算的钱,临时‘买断’他半天的工作。让他‘因病’或‘因急事’短暂小时,由你这个‘临时顶替者’接手。这样,即便事后有人问起,也由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一个赚外快的临时工,因为吃不了苦而干完一次就离开了。这层属于普通人的逻辑外壳,比你‘完美’的行为模仿,是更有效的保护色。
你考虑了如何‘像’,却没有考虑如何让这个‘像’融入整个环境的日常逻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