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淡然一笑:“阁下此言差矣。
您来北平,我不过尽地主之谊,怎倒成恶人了?”
“可那护卫是兄长所派!”
公孙恭急道,“如今他挨了军棍,若回去搬弄是非,我们兄弟必生嫌隙,这还不是害我?”
“这可闹误会了!”
周瑜佯装懊恼,“我怎知他身份?既给阁下添了麻烦——”
他突然并掌横划咽喉,“不如永绝后患?”
“万万不可!”
公孙恭惊得连连摇头,“他活着尚能解释,若他身亡我却安然归去,才是百口莫辩!”
“唉!”
周瑜长叹一声。那就按公孙先生的意思办!”
周瑜话音落下,公孙恭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
他悄悄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江东谋士的神情。
从辽东跋涉千里抵达北平,只为寻一条免动干戈的出路。
若刘备真要扣上叛汉之罪征讨辽东,一旦败北,公孙家必将鸡犬不留,他公孙恭也难逃一死。
临行前,兄长公孙康下了死令——务必探明北平态度。
辽东虽可凭险据守,但若能不战而和,自是上策。
可自踏入宴厅起,公孙恭便觉步步受制。
他甚至没看清周瑜如何出招,就已落入对方的节奏中。咳……”
他清了清嗓,正色望向周瑜:“公瑾先生,该谈正事了吧?”
“哦?”
周瑜侧首,唇角噙笑,“与先生一见如故,但说无妨。”
“只是——”
公孙恭刚要开口,却被周瑜抬扇截断。容我丑话说在前头。”
周瑜眼风扫过席间众将,“在座诸位都是刀尖舔血的悍将。
平原军中,军功就是晋升的唯一阶梯。
断人前程如杀父母……公孙先生可要慎言。”
仿佛回应这番话,以高干为首的将领们齐刷刷斜睨过来,眼中寒光凛冽。
久居边陲的公孙恭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把话咽了回去。
见他胆怯,周瑜倾身凑近,压低嗓音:“先生求辽东太平的心意,我明白。
但有些话,此处不便详谈。”
“今夜来我房中,再议。”
说完,他径直起身离席,衣袂带风。
对周瑜而言,这不过是棋局中早布的闲招。
可落在公孙恭耳中,却激起惊涛骇浪。
他倏地瞪大眼睛,双手紧攥衣袍。
周郎风姿卓绝,容颜如玉,偏偏说出这般暧昧言语……莫非?
思及此,公孙恭闭目深吸一口气。
喉结滚动间,挤出一句微不可闻的誓言:
“为了辽东!”
……
周瑜暂居的府邸内,烛火摇曳。
他执卷端坐案前,兵书摊开多时却未翻页。
眉间蹙起的沟壑暴露了真实心绪——按计划,公孙恭早该登门,为何至今杳无音信?
指节轻叩檀木案几,周瑜百思不解。
辽东的主动权分明握在他手中,公孙恭若不赴约,回辽东如何复命?
“报!”
亲卫突然闯入,单膝触地:“公孙恭求见!”
周瑜应了一声,来总比不来强,
带他上来!
不多时,士卒领着公孙恭走进来。
这时的公孙恭与白日判若两人——青翠广袖长袍垂至膝下,衣面织着狮兽雀纹,腰间玉带轻束,内衬雪白薄衫,云纹玉佩悬于腰间。
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话不假。
白天还觉得此人 无奇,此刻倒显出几分气度。
但周瑜眉头一皱:深夜来访,打扮得如此周正,若传出去,外人该如何议论?
公孙恭,见过公瑾先生!
公孙恭拱手行礼,周瑜正要回礼,却嗅到一阵幽香袭来。什么味道?
回先生,公孙恭腼腆一笑,是香囊的香气。
此乃上等香料所制,既能驱虫,又可......
周瑜眼角跳了跳。
谁问你这个了?大晚上的,两个男子会面,戴什么香囊?!
他不自觉拢紧衣襟,莫名觉得后颈发凉。说正事!周瑜猛然提高声调。呃......公孙恭迟疑道,不先......做些别的?
不!用!
周瑜拍案而起,恨不得时光倒流——就该在政务厅接见这厮!
公孙恭泄了气似的跌坐椅中,周瑜瞪大眼睛。
这人怎么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先生...公孙恭委屈道,不是您让我夜间前来?
我......你......周瑜被噎得胸口发闷,半晌才压下火气:直说吧,今日要谈的辽东之事——与你想的恐怕不同。
此话怎讲?
周瑜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指向门外。
公孙恭眉头一皱,扭头看去,院中竟无声无息地立着十余名持刀侍卫。先生......
公孙恭怔了怔,惊疑道:莫非是鸿门宴?
谈不上,周瑜浅笑,我无意加害先生。
这些人的职责,不过是确保天亮前先生跨不出这道院门。
公瑾先生何至于此!
周瑜向后靠去,字字清晰道:
今夜不光是你那护卫,就连辽东的公孙康也会知晓——你在我的屋里待了一整夜。
可我,
半句有用的话都不会跟你说。
什么?!
公孙恭霍然起身,脸色煞白。
此刻他才惊觉落入怎样的陷阱——整整一夜!纵使将周瑜所言原样复述,公孙康岂会相信?
离间计他见得多了,如周瑜这般明火执仗的却是头一遭。
这几乎是当面宣告我要离间你,可他能如何?回到辽东便是百口莫辩,与赴死何异?
公瑾先生......公孙恭面如死灰,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害我至此?
非是害你,周瑜起身拍其肩头,实乃救你。
既已走投无路,不如坦白相告——可愿从令兄手中,
夺回辽东?
公孙恭:......
公孙恭反了。
无人知晓那夜的密谈内容,只知三更时分,周瑜命人将公孙康派来的护卫诛杀于驿馆。
虽有两军不斩来使之说,但以大汉督帅之名诛杀逆贼使者,天下无人敢置喙——除非自认反贼同党。
况且公孙恭才是正使,一个护卫的生死,连浪花都溅不起。
翌日,公孙恭以兄长背汉不仁,耻与为伍为由投效刘备。
周瑜当即接纳并布告天下。
此举堪称毒辣:未及交战,先以离间之计,给了公孙康最狠的一记背刺。
对于局外人而言,公孙恭的叛变既无兵马相助,也无将领追随,似乎毫无益处。
但在辽东军将士眼中呢?
主将公孙康背叛汉室的罪名早已坐实,连他的亲族都倒戈相向,若他们仍为公孙康死守辽东,这还值得吗?
未及交战,
辽东已是内忧外患,军心溃散,
此乃周瑜之能!
在高干等将领看来,周瑜此番手段堪称不战而屈人之兵,令人叹服。
然而周瑜心中却另有计较。
北平城中军帐内,
高干满面喜色地看向周瑜:
“公瑾先生名不虚传,略施小计便令辽东谣言四起,军心大乱,说您一计定辽东也不为过!”
“将军过誉了,”
周瑜淡然一笑,
“此计不过是顺势而为,真正下棋之人实为公孙康。
他原想借刀 ,却弄巧成拙,反被我抓住破绽。”
“哦?”
高干略显诧异,“让公孙恭出使北平也是公孙康的谋划?”
“正是,”
周瑜目光微敛,
“公孙康身负叛汉之名,无论派谁为使,都可能被我们斩杀。
他算准了这点——若公孙恭谈和成功,他可借机保全辽东;若公孙恭被杀,他便以复仇之名凝聚军心。”
“虽这理由站不住脚,但对辽东而言,有总比没有强。”
高干一时语塞。
他出身世家,见惯亲族相残的戏码——牺牲幼子保长子,美其名曰家族大义,实则冷血无情。
袁氏败亡后,他本以为这等丑事会少些,不料辽东亦如此。公孙康确是个枭雄,”
周瑜指尖轻叩案几,“若他安守辽东,未尝不能青史留名。
可他既敢觊觎幽州——”
话音骤冷,
“便是自取 。”
“原先我还烦恼攻下辽东后如何治理,如今倒省心了。
公孙恭同为公孙度之子,接手辽东名正言顺,加之他在辽东扎根多年,算得上地头蛇,由他继续掌管辽东,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确实如此。”
高干微微颔首,“公孙恭性情温和谦逊,与他兄长截然不同,让他治理辽东,我们也能省心不少。”
“眼下大局已定,只待大军开拔,平定辽东。”
高干忽然眉头一皱,语气沉重,“但辽河以西有一片广袤泥沼,人称‘辽泽’,人马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我军若要进军襄平,必先穿越此泽,再渡辽河。
若无熟悉路径之人引路,恐怕寸步难行。”
“公孙恭呢?”
周瑜抬眼问道,“他在辽东多年,总该知晓些门道吧?”
“问过了。”
高干摇头,“他知道的皆是行人小道,行军路线却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