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新运的粮草尚能支撑周瑜军需,故其有充裕时间谋划退路。
依瑾之见,他必取道庐陵撤回建安。”
“先生断定周瑜不会绕道交州?”
张辽皱眉,“交州与孙氏交好,若得补给,周瑜或可重整旗鼓。”
“绝无可能。”
诸葛瑾袖袍轻拂:
“将军莫非忘了——临贺城中还钉着文和先生这枚钉子。”
张辽猛然俯身查看地图,赫然发现桂阳入交州必经临贺。
贾诩自战事初起便率颜良、文丑驻守此地,即便张合部伤亡惨重亦按兵不动。文和先生竟早算到此着?!”
“初时连我都疑心他与张合、许攸有旧怨。”
诸葛瑾苦笑摇头,“如今方知何为庙算无遗。
这般远见,瑾……愧不能及。”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看透这步棋的精妙之处。”
诸葛瑾轻抚长须,目光深邃,“文和先生从一开始就斩断了周瑜的退路。
如今周瑜若想南下交州,必须先击退颜良、文丑。
先前仅凭张合与许子远,就能在正面拖住周瑜大军,如今换成颜良、文丑再加上贾文和坐镇临贺,只要周瑜神志清醒,就绝不敢贸然攻城!”
“妙极!”
张辽击掌赞叹,眼中满是钦佩,“文和先生竟能料敌机先至此,实在令人叹服!”
“将军何必自谦?”
诸葛瑾含笑看向张辽,“此计最关键的一环,不正是将军您吗?”
“我?”
张辽一怔,却见诸葛瑾不疾不徐道:“若我所料不差,文和先生给将军的军令,多半是‘自行决断’之类的话吧?”
张辽心头一震:“先生真乃神算!”
“将军过奖了。”
诸葛瑾正色道,“待回到平原后,无论文和先生如何推辞,您都该登门拜谢。”
“这是为何?”
“因为文和先生是将自己的名声押在了将军身上啊!”
诸葛瑾长叹一声,“他让将军自主用兵,正是深信以将军之才,无论奇袭建业还是截断粮道,必能逼周瑜回师。
可若将军未能建功——”
他目光一凝,“届时世人只会指责文和先生见死不救。
如此知遇之恩,将军岂能辜负?”
张辽恍然惊醒。
这些文人筹谋竟如此深远!他沉吟片刻,郑重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心中已暗下决心:即便贾诩闭门谢客,他也要请奉先将军携方天画戟同去……
“阿嚏!”
临贺城头的贾诩突然打了个寒战,揉着鼻子嘀咕:“怪事,怎觉得后背发凉……”
“既如此……”
庐陵军帐中,张辽皱眉问道,“周瑜只剩庐陵一条退路,我们是否该加固城防?他虽连遭败绩,主力却未受损。
若强攻庐陵,这城墙恐怕难以固守。”
张辽凝视着眼前的地形图,眉头紧锁,
周瑜若要返回建安,无论如何都需经过庐陵城一带,
要么绕行庐陵山外围,从西面山谷口避开城池,经揭阳、将乐迂回至建安,
要么强攻庐陵城,自西面山谷口突入,再从东面山谷口突围,可省去大半路程,直抵建安!
贾诩已彻底封锁交州退路,
周瑜如今只剩这两条路可选,
绕行庐陵耗时漫长,而强攻夺城则能重掌粮道,进退自如,
张辽心中迟疑不定,
周瑜会孤注一掷强攻庐陵,还是选择绕道保存实力?
“两种可能皆有……”
诸葛瑾神色微动,沉声道:
“若周瑜强攻庐陵,我军守住城池,便能给张合等人创造合围之机。
待文和先生调兵自庐陵山西侧夹击,周瑜便插翅难逃。”
“但庐陵城墙屡遭猛攻,残破不堪,周瑜若全力进攻,未必不能速克。”
“此乃生死豪赌——若周瑜攻城受挫,江东三代基业将毁于一旦。
不知他敢否押上全副身家?”
“不过……我军倒可再加些筹码。”
“筹码?”
张辽略一思索,抱拳道:
“请先生明示!”
诸葛瑾捻须一笑:
“周瑜夺庐陵,图的是据城固守。
局势有利则出兵荆南,不利则携粮退守建安。”
“我有一策,可令其放弃攻城的念头。”
他目光一凛:
“准确地说,是让他失去攻城的理由。”
“庐陵地势险要,西口入山,唯有东口可出。
虽有几条小径,但崎岖难行,大军根本无法通过。”
“不妨自断后路!”
“宋谦先前已用巨石封堵东口,我们非但不清理,反而继续增运巨石。
原先十日可通,如今叫他一个月都难以疏通!”
“妙计!”
张辽豁然开朗,
周瑜攻城的底气在于进退自如,若东口彻底封死,即便夺下庐陵也将被困死城中。
届时贾诩率军合围,周瑜便是自投罗网!
“我这便下令封死山口!”
张辽朗声赞道:“子瑜先生真乃神机妙算!”
“过誉了,过誉了!”
诸葛瑾谦逊地摆摆手,
“人各有所长,在下不过是善于运筹帷幄,以势迫人,而将军则勇略超群,能在纷乱战局中洞悉胜机,并当机立断。”
“与舍弟孔明相比,我的才学天资实在相差甚远,实在羞愧!”
“先生……”
张辽突然怔住,略带诧异地望向诸葛瑾,
“您多久未曾见过孔明了?”
“嗯……细算起来,确实许久未见了。”
诸葛瑾回忆道,“上次相见还是在荆州,当时我奉孙权之命,携吕蒙前往促成与玄德公结盟,自那之后便再无机缘。”
言及此处,
诸葛瑾面露苦笑,
“我兄弟二人分侍二主,身份确实微妙。
这些年来,我屡次致信孔明,却鲜少收到回音。
若说其中没有江东暗中作梗,我绝不相信。”
“近年来,我虽在江东多方打探孔明消息,但群臣皆如防贼般戒备,市井传闻又多为荒诞之语,竟有人说孔明成了万人敌,岂不可笑?”
“所幸如今时过境迁,我兄弟二人共辅玄德公,必能同心协力,助主公早日成就大业!”
见诸葛瑾神情憧憬,张辽暗自咽了咽口水,猛然意识到:诸葛瑾对诸葛亮的认知,竟仍停留在七八年前。
尽管诸葛亮近年战功赫赫,但诸葛瑾或因消息闭塞,将种种传闻视为无稽之谈。
又或许,他始终认定弟弟是诸葛家最具才学之人,因而固执地不愿相信其武略已臻化境。
总之,
观其神色,
若骤然得见如今的诸葛亮,怕真要惊厥过去。
张辽凑近半步,
压低声音道:
“先生,或许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嗯?”
诸葛瑾转头直视张辽,愣怔片刻,又别过脸去。
不知是为说服张辽,
还是为说服自己,
他只反复喃喃道:
“绝无可能,”
“断无可能!”
……
桂阳城,
中军大帐内,
周瑜端坐主位,气定神闲。
他手执军报细读,字斟句酌,不见半分焦躁。
反倒是帐下众将——无论是程普还是周泰——皆急如热锅蚂蚁,恍若末日将至。
说“末日”
倒也并非夸张。
庐陵城被张辽攻陷的消息,于他们而言确如天崩地裂。
周瑜刚凭兵力优势击退张合,正欲西进收复荆州,岂料后方粮仓失守,焉能不急?
可周瑜却依旧从容不迫,甚至悠然斟了盏热茶,哪有半分紧迫之态?
是军情不够危急?
非也!
是周瑜另有反败为胜之策?
亦非如此。
若究其淡定缘由,
归根结底不过一字——
摆!
周瑜自己也感到意外,按照他平日的性子,庐陵在他再三叮嘱下仍然失守,还丢得如此之快,他早该怒火攻心旧病复发了。
可这次战报传来时,他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看,虽有怒意,却远未到失控的地步。
并非不气,实在是气不过来。
江东真的从头到尾都被刘备压制吗?
并非如此。
好几次周瑜都有必胜的把握,奈何自家将领不争气,又能如何?
先前吕蒙违抗军令擅自出兵,结果白衣渡江之计被识破,自己沦为阶下囚,丁奉重伤,贾华战死,数万江东将士或死或降,害得周瑜在寿春进退两难。
再往前,荆州水战,周瑜以一己之力击溃刘备新组建的荆州水师,眼看襄阳已是囊中之物。
结果呢?
逍遥津一战,陈武、潘璋阵亡,孙权更是葬送江东三代积蓄,不仅成就张辽威名,还让江东沦为笑柄,军中将领多年抬不起头。
这难道也是他周瑜的错?他才是最冤的!换作任何其他将领犯下这等大错,周瑜早斩其首级以慰将士亡魂。
为这种与他无关的失误,周公瑾险些病逝。
如今又是如此。
即便张合、许攸的组合起初让他棘手,他仍以卓越的谋略将其压制。
可结果呢?
柴桑失守,庐陵沦陷,两条粮道全断。
若连这种事都要他周瑜操心,他迟早被这群庸人气死!
养病期间,周瑜心境已变。
他早看清如今的江东,早已不是孙策时代的江东。
当年孙策麾下,军中尽是豪杰,锐不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