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唇齿微动,终究缄默不言。
二人凝望江心孤月,但见银辉破碎,随波浮沉。
恍惚间,周泰只觉吕蒙这番筹谋,恰似这水中残月,触之即溃。
——·——·——
战事分作两路进发。
吕蒙亲率周泰自孱陵直取夷道;程普则偕丁奉从洞庭扑向巴丘。
此刻战船破浪,程普却怒立船首。
贾华垂首立于其前,状若秋霜打蔫的枯草。
此人若教李佑得见,必当抚掌而叹——这祸事缠身的将军,生来便似专为代人受过。
昔年甘露寺中,孙权暗遣贾华伏兵欲害刘备。
及至事发,仲谋推诿不言,累得贾华险些命丧吴国太剑下。
若非玄德求情,这冤屈只怕要带到九泉之下。
而今夜半更深,程普怒斥之声惊起江鸥:贾华!你且看看时辰,那校尉可曾归来?!
程普怒目圆睁,指着贾华呵斥道:
“你脑袋里装的是浆糊不成!”
贾华嘴唇颤动,终是一言未发。
谁能料到,那个与自己生死相托五载的兄弟竟会临阵脱逃?
更可恨的是——
那混账出营时还盗用了他的通行令!
鬼知道这厮何时下的手!
“废物!”
程普攥紧刀柄的手背暴起青筋,
“幸好那叛逃校尉只知商船伪装之计,不晓我军真正部署!眼下子明将军战船早已离港,洞庭与孱陵两港相隔百里......”
他猛然踢翻脚边水囊,水花溅在贾华铁甲上:
“即便派快艇追赶也来不及了!此战若有闪失,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
丁奉横 二人之间:
“事已至此,不如商量对策。
巴丘港还攻不攻?”
“箭已离弦!”
程普望着江面升起的浓雾咬牙道,“但全军突袭太险——子明将军计策既泄,咱们只能靠真刀 搏条生路!”
......
巴丘港密林深处,
赵云正擦拭龙胆亮银枪的锋刃。
接到孔明密信当日,他就在港口要道埋满浸油枯柴。
此刻数百张硬弓搭着火箭,只等东风。报——”
斥候喘着粗气扑跪在地:
“敌军登陆后竟分散搜山!像是......”
银枪突然发出嗡鸣。
赵云翻身跃上夜照玉狮子:
“传令!全军冲锋!”
山林间顿时杀声震天。
火攻虽败,但常胜将军的枪尖依旧雪亮。
当白马撕开晨雾时,江东士兵惊恐地发现——
那杆银枪距喉头只剩三寸!
“鼠辈看枪!”
程普挥刀格挡的刹那,丁奉的戟尖已撩向赵云后心。
贾华却愣在原地,腰间令牌的裂痕正渗出冷汗。
赵云冷然一笑,
毫无惧色,
诸葛孔明曾以一敌三威慑江东群雄,他赵子龙威名赫赫,岂会畏惧眼前之人?
四人瞬间交锋,
激战难分高下!
……
战火顷刻点燃,
然在旁人眼中,江东此举未免卑劣,
若非对手是吕布,以多欺少终究为人不齿,
当年诸葛亮于公安城以一敌三扬名天下,不正是因江东诸将衬托?
程普等人亦有苦衷,武将谁不愿沙场称雄?昔日孙坚号称江东猛虎,孙策勇冠三军,众人追随,皆因其骁勇无双。
若孙坚尚在或孙策复生,必与赵云单骑对决,
然程普自知力有不逮,
天下皆知平原双雄——冠军侯吕布与常胜侯赵云!
细数赵云战绩:
东光城孤身撼守军,
征讨鲜卑独闯万骑,
此等胆略武艺,程普岂敢轻视?换作是他,任一壮举皆必死无疑,
可赵云非但无恙,更阵斩鲜卑大将扶罗韩!
相形见绌,唯有叹息!
故程普甫一交战便选择围攻,虽失体面,总好过独战送命。
未料即便三人力战,赵云仍隐占上风!
龙胆亮银枪游若惊龙,寒芒绽出朵朵枪花,逼得三人狼狈招架,
铿!
枪尖精准击中丁奉矛身,震得他虎口发麻,兵刃几欲脱手。
巧合的是,
程普的铁脊蛇矛、丁奉的虎牙长矛、贾华的银蛇虎头枪,皆与赵云兵器类同,
三人虽擅枪术,比之赵云却如云泥之别。
盘蛇七探枪虚实变幻,每出一式必令一人险象环生,能支撑至今,大半倚仗贾华拼死相搏——
此战他若不竭尽全力,回营便是吕蒙刀下亡魂!
“杀!”
贾华嘶吼突刺,枪尖直取赵云咽喉,
赵云急侧身闪避,枪锋擦颈而过,
贾华收枪时,却见银刃上缠着红线香囊——正是马云禄为赵云绣制的平安符!
赵云心中一急,立刻将平安符用红线系在脖颈间,又小心地塞进衣襟内,生怕战场上遗失此物。
这可是爱妻亲手缝制的护身符,他怎能让其落入他人之手?然而战局瞬息万变,话音未落,丁奉的长矛已破空刺来,逼得赵云不得不横枪格挡!
贾华冷笑一声,堂堂七尺男儿,竟戴着这等妇人之物!说罢,他三两下扯断缠在枪身的红线,随手抛在地上。
......
后世记载此事:程普率船队白衣渡江,夜袭巴丘,识破赵云埋伏后逼其下山迎战。
程普自知不敌,便联合丁奉、贾华围攻赵云。
因贾华出言不逊,赵云怒发冲冠,一枪将其挑 下,随即重创丁奉,杀得程普溃逃于巴丘渡口。
......
夷道港外,魏延的布阵与赵云如出一辙——城内铺满火油干草,主力则潜伏在港口附近的密林中。
不同的是,此刻与他并肩埋伏的正是从公安城星夜赶来的诸葛亮。
赵云军情尚有斥候传递,而魏延这边则由诸葛亮亲临坐镇。
毕竟巴丘失守最坏不过让赵云暂成孤军,诸葛亮尚有把握夺回;但若夷道港有失,江陵与公安必将危如累卵——这是卧龙绝不容许的局面。
相较之下,抉择显而易见。
若说吕蒙能击退赵云尚有可能,但妄想斩杀或生擒?诸葛亮唯有两字相赠:痴心!
故而他当机立断返回夷道港,与魏延共设埋伏。孔明将军,魏延迟疑地唤道,未带一兵一卒...当真无碍?
无妨。诸葛亮轻摇羽扇,此战无需太多兵马调度,由你全权指挥更为妥当。
只需记得——他忽然起身舒展筋骨,将那吕子明留给我。
其余敌将,就劳文长拦下了。
三年前荆州演武台一战后,吕蒙始终耿耿于怀。
上次他们以众凌寡未能尽兴...诸葛亮眸中燃起战意,今日必要让他明白,无论韬略还是武艺——
他吕子明还差得远呢!
见这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师,魏延暗自咂舌。
若没记错,眼前人年方二十三,论外貌可比吕蒙稚嫩得多。
正要开口时,斥候疾奔而来:
报!吕蒙军开始登陆!
......
静待时机。
吴军登岸后,吕蒙迅速下令约束部众,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惊扰敌军,错失良机。
一切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
白衣渡江之计比吕蒙预想的更为成功,船队行进间几乎未遇江面巡哨,即便偶有察觉者,也仅是远远观望片刻便不再留意。
商贾身份成为最佳伪装——在战事胶着之际,无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商人身上。
何况刘备治下的平原城向来重视商贸,竟连索贿的兵卒都未出现,这更使得吕蒙的计划畅通无阻。
正因如此,吕蒙倍加谨慎,唯恐功败垂成。
可惜他未能收到程普等人的消息,这份谨慎用错了方向:他全然未虑及夷道港可能暗藏伏兵,更想不到此处正是诸葛亮精心布下的杀局。
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悄无声息地夺取夷道渡口,为奇袭公安与江陵铺路。
胜负的天平,早在落子时便已倾斜。
当吕蒙的谋算出现偏差时,这场火攻之局便注定无法逃脱。
夜色愈浓。
皎月悄然隐入云层,仿佛天地都在为江东军让路。
吕蒙率领万名精锐潜行至夷道港前,突然抬手止住全军。
深吸一口气,吕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全军听令!
寂静的旷野炸响雷霆般的喝令:
战机已至,敌军无备,随我攻下夷道港!
诺——!
压抑多时的江东将士爆发出震天吼声。
谁都明白,夺下此港便等于打开荆州门户。
吕蒙横枪跃马冲在最前,上万甲士如潮水般涌向港口。
守军羸弱的抵抗在钢铁洪流前瞬间溃散。
可悲的是,至此吕蒙仍未察觉异常。
与驻有重兵的巴丘港不同,夷道港守军寥寥,更无名将坐镇。
魏延镇江陵,诸葛亮守公安,唯独此处尽是乌合之众。
毕竟夷道本非战略要地——按常理,欲取此港须先克公安,否则难以安然渡江。
这正是攻取夷道的唯一难点。
在吕蒙眼中,白衣过江之计若能得手,如今的势如破竹也是理所当然!
“全军听令!”
吕蒙环顾四周,胜利的狂喜令他有些眩晕,片刻后才沉声下令:
“即刻封锁夷道港,切断诸葛亮的粮道,三日之内必破公安!”
“子明!”
一声急喝打断他的部署。
吕蒙猛地回头,只见周泰神色惊惶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