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皱眉望向荀彧,后者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久闻奉先将军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荀彧目光如炬,一眼便锁定吕布手中的竹简,不想将军亦是爱书之人,不知研读哪部典籍?在下虽不才,也曾遍览圣贤书,愿与将军切磋探讨。
这如何使得!吕布如同犯错孩童般慌忙将竹简藏于身后,魁梧身躯竟显出几分扭捏,面颊泛起红晕,不过闲来翻阅些杂书,岂敢污了先生慧眼。
杂书亦有可取之处,将军何必过谦?在下倒是颇感兴趣,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吕布默不作声,掌间猛然发力,竹简顷刻碎裂变形,再难辨认内容。
此刻的温侯紧闭双目,肃穆神情俨然在无声吟诵: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荀彧见状莞尔,暗自松了口气。
可惜他全然不曾留意,身旁李佑等人的表情何等精彩——郭李二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仿佛白日见鬼。
在荀彧眼中吕布或许是个偷看艳俗读物的大老粗,可在他们看来,这演技简直出神入化!
寻常谋士岂能轻易瞒过荀文若?唯有这个举世公认的有勇无谋之辈,才能令其放松警惕。
纵使机关算尽,能让荀彧在智谋交锋中吃闷亏的武将,他吕奉先当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何时这莽夫竟有了如此城府?
李佑斜睨贾诩,后者心虚地别过脸去——好个毒士,私下没少传授机宜。荀攸重重清嗓,这些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再这么眉来眼去,叔父迟早察觉端倪,当下大敌当前,不如先议退敌之策?
公达所言极是。程昱立即附和,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李佑等人缄默不语,作沉思状。
既主动前来商议,岂会毫无准备?必是已成竹在胸。
以荀彧之能,怎会打无准备之仗?
文若兄想必已有良策,我等静聆高论便是。李佑含笑说道。客随主便,岂可越俎代庖。
吕布突然冷嗤,方才巧舌如簧,此刻推三阻四,莫非当我等是愚钝之人?
将军息怒。荀彧拭了拭额角,莫名觉得此地凶险,那在下就先析局势,若有疏漏,还望诸位指正。
李佑悄然负手于后,
向吕布比了个大大的赞赏手势。
荀彧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帛,平铺于地,现出寿春地形详图。
下蔡、当涂、安丰、合肥等城邑赫然在列,四世三公的底蕴透过整张地图扑面而来。
论及家世根基,袁术甚至胜过袁绍——嫡子身份与扬州沃土本可成就霸业,可惜他目光短浅又乏良才辅佐。
袁绍虽为庶出且刚愎自用,但比起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究更有容人之量。
至于袁术?即便日从西起,他也绝无明主之姿。袁术仗着祖上余荫僭号称帝,竟自比汉高祖。荀彧指尖划过地图停在寿春城,此人横征暴敛军费充足,此前七路大军虽被玄德公击溃,仍有十余万残部逃回扬州——这还得算上文远将军全歼桥蕤三万人马的战果。
文若过谦。李佑突然插言,若非曹公夜袭张勋大营,胜负犹未可知。荀彧笑而不答,继续道:这些溃兵若不愿投降,唯有退回扬州就食。
因此袁术才能迅速重整旗鼓。他目光灼灼凝视地图,如今强攻寿春代价太大,纵无天险,我们也承受不起。
郭嘉懒洋洋地支起脖颈:文若有良策?
奉孝说笑了。荀彧摆手,在下拙见,当由玄德公主导发布讨贼檄文,邀天下共诛 。
李佑眉头微蹙暗自盘算时,清朗少年声响起:此计虽占天时却失人和。诸葛亮轻摇羽扇,诸侯皆重实利,怕只会虚应故事。
正因如此。荀彧扫过这位少年,既然要博忠臣美名,总该出些血本。
只不过...他略显迟疑,对峙袁术之事...曹公兵寡粮缺,还需仰仗玄德公。
好个如意算盘。郭嘉冷笑,曹公岂非也白得忠名?
曹公愿献粮万担,精骑两万。荀彧正色道,由夏侯惇将军统率助战。
......
皓月当空,银辉如练透窗而入。
下邳政务厅内灯火通明,除早归的吕布外,众人齐聚一堂,这般景象实属罕见。公达,要不你再去问问你叔父的意思?”
郭嘉斜倚在椅中,单手支颐,“又是借兵,又是供粮,讨贼檄文还特意署上主公名号,好处全让我们占尽了!”
“平白无故的好事,恐怕藏着要命的算计。”
“即便我去,也不过饮酒闲谈罢了。”
荀攸淡淡扫了郭嘉一眼,“世家子弟认主后,哪还有寻常骨肉亲情?说来可叹。”
“真不愧是王佐之才。”
贾汩慢条斯理地续着茶汤,“随手布局,竟把我们都蒙在鼓里。”
“非我等愚钝。”
诸葛亮揉着太阳穴,新投刘备就遇此难题,让他眉宇间染上焦灼,“曹孟德的目标根本不是袁术,亦非我等。
要破荀文若的局,先得弄清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茶香氤氲间,厅内空气愈发凝滞。罢了。”
荀攸打破沉默,“枯坐无益,夜色已深,不如各自安歇,明日再议。”
众人纷纷附和。
待荀攸等人离去,郭嘉忽地起身,径直挤到李佑案前。伯川兄。”
他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整日闭口不言,可不像你作风。”
“你必是看穿了荀彧心思,我说得可对?”
“唉......”
李佑闭目长叹。
曹操慷慨借兵供粮,所求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刘备是否奉诏讨贼、能否名震天下,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只需将刘备钉死在此地——那夏侯惇名为助战,实为监军。
曹孟德真正的图谋,
是趁此时机,
奇袭京畿,
挟天子,
令诸侯!
这话他却不能说,更不敢说。
以刘备心系汉室的性情,岂容天子落入曹贼之手?若此刻与曹操反目,下邳安危难料;即便侥幸胜曹迎回天子,对刘备而言——
于曹操,天子是把号令九州的利剑;
于玄德,天子却会化作束住手脚的镣铐!
“奉孝。”
李佑行至门前驻步,“你当信我,此言若出,恐害主公。”
说罢拂袖而去。哈!”
郭嘉散开发冠,任青丝垂落肩头。不是不愿说,而是说了会陷主公于不利。”
“原来如此。”
“天子么......”
曹军大帐内,荀彧正禀报粮秣调度。按主公吩咐,除借予刘备的两万骑,五万精锐已整装待发。
臣核算过,粮草辎重定能如期抵达。”
“善!”
曹操捋须颔首,“既如此,文若为何愁眉不展?”
“臣...不敢妄言。”
“但讲无妨。”
曹操慵懒后仰,似浑不在意,“你我之间何须顾忌。”
主公,既已借予刘备两万铁骑,为何还要派夏侯将军驻军其后?荀彧躬身向前,神色恭敬,莫非主公有心令夏侯将军袭取刘备后方?
哈哈哈!
正是如此。曹操负手而起,踱步至荀彧身侧,兵不厌诈,他刘备若这般容易中计,岂能成就今日之势!
但如今诸侯共讨袁术,袁绍尚对空虚的青州束手无策。荀彧稍作迟疑,此时若袭刘备后方,恐遭天下人非议。
文若何必讳言?曹操放声大笑,你是怕世人说我曹孟德背信弃义,辜负了刘玄德的信任,可对?
彧不敢。
有何不敢?曹操驻足侧首,仁义是刘备的利器,非我曹某所长。
他的双股剑,一曰仁,一曰义。
我的七星刀,只求功成,何拘手段?世人谤议,不过耳畔蚊蝇。
主公英明!
文若......曹操话音未落,忽见传令兵疾奔而来。
帐外有自称刘备麾下李佑者,求见荀大人!
见我?荀彧眉峰微动,旋即恢复如常,转身揖道:彧与李伯川素无约见,想必是为伐袁之事,请主公示下。
传他进来。
禀主公...那人说要与文若先生帐外相谈。
既如此,文若速去速回。
......
营门外,荀彧策马而立,轻叹一声。就为此事?
仅为此事。
为何定要出帐相见?
秋风掠过李佑面庞,掀起几缕青丝。久闻曹公多疑,特来一试。
哈哈。荀彧罕见地轻笑,引得随从侧目,世人皆道我主多疑,不想伯川亦未能免俗。
我主虽谨慎,却深谙用人之道。
我明白。李佑摊手,虽奈何不得你,总得给你添些麻烦。
徒劳之举。
莫忘承诺。
李佑拨转马头,轻提缰绳缓行。
在刘备帐下多年,他的骑术仍未见长,却也从容。伯川。
李佑抬手遮在眉前,挡住刺眼的阳光,顺着话音方向望去。
郭嘉端坐马背,嘴角含笑地注视着他。唉......”
轻叹一声,李佑扬鞭策马,吃痛的战马嘶鸣着向前疾驰。
马蹄声渐缓,停在郭嘉身旁,他等着对方调转马头与自己并行。奉孝怎会寻到此处?”
李佑问道,“我连玄德公都未曾告知。”
“这有何难?”
郭嘉轻笑,“既然抢不到天子,总要用他做些文章,不是吗?”
李佑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摇头苦笑。果然瞒不过你。”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