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空间站的“理念交锋场”是一个纯白色的球形空间,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中心悬浮着数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席位。人类代表团将与来自另外三个新兴文明的代表,就随机抽取的宇宙级伦理命题进行阐述与辩论。观察席上,数个形态各异的身影静默端坐,他们是星海共同体的正式成员代表,也是这场辩论的评判者。
傅承聿作为主辩手,沉稳地坐在人类席位上。苏晚晴与威廉姆斯博士分坐两侧,作为辅助。第一个命题被抽出:“当文明的生存与宇宙生态(泛指其他文明、生命形态、乃至物理常数稳定性)的完整发生不可调和的根本性冲突时,何种选择更具‘价值’?”
一个残酷而现实的命题,直指“火种计划”的核心矛盾。
第一个发言的是一种硅基集群意识文明,它们的思想冰冷而高效:“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求。若宇宙生态阻碍生存,改造或清除是必然选择。牺牲自身以维护所谓‘生态’,是碳基感性思维的逻辑谬误。”
第二个是一种气态生命代表,它们的思维飘忽不定:“存在形式多样,生存并非唯一意义。融入更大的生态循环,成为宇宙背景的一部分,亦是另一种永恒。”
轮到人类文明。傅承聿没有立刻反驳前两者,而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我们文明的历史,曾遍布此类抉择。我们曾为发展牺牲环境,也曾为理念陷入内战。但我们学到的最重要一课是:生存与守护,并非永恒的对立。”
他引用了“生命绿洲”计划作为例证:“我们曾损伤我们的星球生态,但当我们掌握了更强的力量后,选择的不是逃离或掠夺下一个目标,而是修复与重塑我们的家园。因为我们认识到,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摇篮,本身就是文明最宝贵的财富和最坚实的基础。”
“因此,我们的答案是:真正的文明价值,在于其能否在追求生存与发展的同时,找到与更大生态和谐共存、甚至相互促进的道路。 若冲突不可避免,我们优先选择寻求第三条路——技术突破、意识升华,或者牺牲部分而非全部。因为我们相信,一个以毁灭周围一切为代价换取的生存,其本身也已失去了文明应有的精神内核。”
他的阐述,既包含了硅基文明的务实(强调生存与发展),又融合了气态生命的哲学思考(强调和谐),更提出了“寻求超越性解决方案”的积极态度。这不是非黑即白的答案,而是一种动态的、充满韧性与智慧的平衡之道。
苏晚晴适时地补充,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仿佛能直接触动意识本身:“我们的技术之路,正是基于此种理念。我们追求的,不是征服自然的力量,而是理解其韵律,并与之共鸣。我们相信,宇宙生态并非需要征服的敌人,而是可以对话的伙伴。生存的答案,或许就藏在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协调’之中。”
她没有提及星核,但她话语中蕴含的、与星核共鸣理念高度契合的哲学,以及她自身散发出的那种与生命本源连接的独特气质,为傅承聿理性的论述注入了感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评判席上,几道意识波动出现了细微的涟漪。
哲学辩论仅是前奏。真正的重头戏,是名为 “心象试炼” 的环节。参与者需要将自身文明的核心理念与精神特质,通过意识连接,在虚拟空间中具现化出来,形成一个临时的“文明心象”。这个心象将直面模拟的、各种极端宇宙环境或伦理困境的冲击,其反应与稳固程度,将直接反映该文明精神内核的坚韧性与价值。
这不再是语言的游戏,而是灵魂的透视。
人类代表团的意识再次连接。这一次,他们需要共同构建属于人类文明的“心象”。
傅承聿贡献出他钢铁般的意志、冷静的布局与守护的决心——构成了心象坚不可摧的“骨架”。
威廉姆斯等科学家贡献出对真理的渴求、对未知的好奇与严谨的探索精神——化为了心象内部流转的、代表智慧与知识的“光流”。
而来自地球无数普通民众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家园的眷恋、以及在“蔚蓝同盟”下凝聚起的希望,则构成了心象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底色”。
最终,由苏晚晴出手。她将自身与星核连接的那份和谐、包容、引导生命向上的独特韵律,如同画龙点睛般,注入其中。
在虚拟空间中,人类文明的“心象”显形了——它并非狰狞的战争巨兽,也非虚幻的飘渺光影,而是一棵扎根于混沌、枝繁叶茂、散发着温和而坚定光芒的巨树。树的根系深深扎入虚空(象征着立足现实与历史),树干挺拔坚韧(象征着文明的脊梁),无数的枝叶向着四面八方伸展(象征着无限的潜力与包容),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是一个微缩的世界,蕴含着生机与故事。树冠之上,萦绕着淡淡的、如同星辉般的蓝色光晕,那是苏晚晴注入的星核共鸣之力,代表着与宇宙本源的和谐连接。
“很独特的心象……充满了生命感与成长性。”引导AI的评判依旧毫无情绪。
试炼开始。模拟的极端环境接踵而至——足以冻结意识的绝对零度、焚毁精神的熵增烈焰、扭曲逻辑的混沌低语……
巨树在心象空间中摇曳,枝叶在寒霜中蜷缩,在烈焰焦灼,但它扎根极深,生命力无比顽强。更重要的是,在“混沌低语”试图侵蚀时,树冠上的星辉光晕荡漾开来,如同最纯净的过滤器,将那些混乱无序的意念抚平、驱散,守护着树的核心不受污染。
它没有用攻击去摧毁困境,而是用自身的坚韧去承受,用内在的生机去化解,用和谐的韵律去净化。它展示的,是一种强大的适应性、恢复力与内在的稳定性。
心象试炼结束。人类文明的“世界树”心象虽然在某些极端物理破坏性测试中表现不如某些专精防御或攻击的文明心象,但在“稳定性”、“成长潜力”,尤其是“对意识污染\/混沌侵蚀”的抗性上,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评判席上,一位外形如同由光构成的水母状存在,向人类代表团投来了一道清晰的意识波动:“你们的心象,蕴含着罕见的‘秩序生机’。这与已沉寂的‘播种者’之路,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你们的选择,或许为这片过于强调纯粹理性或绝对力量的星海,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几乎是一种公开的、来自高等文明的认可!
然而,就在此时,傅承聿安插在“琉璃”港信息底层进行监听的小组,截获到一段极其隐秘且被快速加密的通讯碎片,其源头指向与“织网者”残余有关联的某个商业集团:
“……目标(指人类代表团)价值远超预期……疑似与‘播种者遗产’关联度提升……建议启动‘捕获’或‘合作’预案……‘混沌低语’试探失败,需更高级别介入……”
信息到此中断,但危险的气息已扑面而来。人类代表团展现出的独特性,尤其是苏晚晴的价值,已经引起了更多、更强大势力的觊觎。星海共同体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所有“文明之证”的评估项目结束。综合评定下,人类文明(terra-a\/蔚蓝同盟)最终获得了 “乙上” 的信用评级。这在新兴文明中已属极高的评价,意味着他们获得了在星海共同体内进行有限度技术交易、信息查询和建立初步外交关系的正式资格。同时,评判团特别备注:该文明在心象层面展现出独特的“秩序生机”特质,建议予以关注并在特定领域(如生态恢复、意识研究)进行定向合作探索。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成绩单”和潜在的危机信号,人类代表团踏上了归途。
“探索者号”再次滑入茫茫星海。
舰桥内,气氛并未因成功通过评估而放松。
“我们成功了,但也成了更显眼的靶子。”傅承聿看着星图,目光锐利。
“星海共同体内部有势力对‘播种者遗产’极为关注,”威廉姆斯博士忧心忡忡,“晚晴的存在,恐怕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苏晚晴感受着远方地球星核传来的、温暖的牵引,轻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我们让星海听到了人类文明的声音。接下来,就是尽快消化这次获得的知识与技术,加速‘火种计划’,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浪。”
就在“探索者号”即将进行最后一次曲速跃迁,进入太阳系奥尔特云范围时,舰载警报突然凄厉响起!
“警告!探测到异常空间扰动!非共同体注册信号!有未知舰船从曲速状态脱离,正在快速接近!数量……三!能量读数……极高!”
舷窗外,不远处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三艘造型狰狞、覆盖着生物质般装甲、散发着不祥紫色能量的战舰,如同幽灵般浮现,精准地堵在了“探索者号”返回太阳系的必经之路上!
归途,已成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