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紧接着,一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粘稠感便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祁诀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和沈微正站在一座孤零零的残破戏台之上。
戏台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四周则是层层叠叠、空无一人的看台,唯有虚空中那些来自三界的弹幕,如鬼火般明明灭灭,投下诡异的光。
他喉间那抹镇压谎言的佛音尚未完全消散,怀中的玉牒却已滚烫如火,自行浮现于掌心。
一行鲜血凝成的字迹在玉牒表面缓缓蠕动:“戏台已启,非请不入,非血不开。”
“师父……”他肩头,那由谎言之力凝成的小谎师幻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栗,“这地方……它不是用灵力驱动的。它吃的是‘真话’,然后吐出来的,是早已被写好的‘命格’。”
祁诀眼底划过一抹讥讽的冷光,他从指间捻出一枚血色铜币,币面之上,一个深刻的“谎”字仿佛活了过来。
他屈指一弹,血币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精准地落在戏台正中央。
“那就让他们看看,”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谁,才是真正的‘台柱子’。”
话音未落,血币轰然炸开,一朵由纯粹的灰色雾气凝结而成的莲花无声绽放。
刹那间,整座死寂的剧场被点亮了。
八方看台上,一盏盏幽绿色的灯笼凭空出现,惨绿的光芒映照着每一个空荡的座位,也映照着灯笼上用朱砂写下的字。
“今夜首演:《弑神者》。”
沈微的心灯在识海中剧烈摇曳,她忽然抓住了祁诀的手臂,声音急促:“不对!祁诀,你看那些灯笼!上面写的不是剧名,是……是‘死亡预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祁诀的瞳孔骤然收缩。
左侧看台最高处的一盏灯笼上,字迹清晰无比:“观众祁诀,若开口,魂归地府。”而旁边稍矮的一盏,则对着沈微:“沈微,若记忆复苏,即刻抹杀。”
这剧场,竟是将他们的性命当成了入场券,将他们的弱点,变成了随时可能触发的绝杀令!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雾气中响起。
言婆那虚幻的残魂缓缓浮现,她手中捧着半片残破的符箓,上面布满了裂纹,正是静口符。
“想活命……就得演。”她的声音像是从古旧的木门缝隙里挤出来的,干涩而沙哑,“但记住,在这台上,戏里说得越真,台下死得越快。”
她将那半片静口符塞入祁诀的掌心,符箓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言灵之力。
随即,她的残魂化作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戏台斑驳的木纹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咚!咚!咚!
三声沉闷如心脏搏动的戏鼓声从深渊下传来,戏台后方的幕布在无人牵引的情况下,缓缓向两侧拉开。
幕后并非后台,而是一片更深沉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恐怖。
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具与祁诀身高相仿的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吊着,缓缓从黑暗中升起。
木偶的脸,竟与祁诀有着七分相似,只是表情呆滞,双眼空洞。
“你说你救世?”木偶张开了嘴,发出的却是祁诀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整个剧场,“可你走的每一步,都在用别人的性命,为你自己写剧本。”
这声音,绕过了“开口魂归地府”的规则,直接对他进行诛心之问。
祁诀面无表情,眼神古井无波。
他没有理会木偶的挑衅,而是将心神沉入玉牒。
玉牒微光一闪,【心镜共鸣】的神通如水波般扫过全场。
瞬息之间,整个剧场的结构与规则在他心中显现——木偶无魂,是彻头彻尾的傀儡。
真正的操控者,隐藏在幕布后那片黑暗中,黑暗的中央悬浮着四个扭曲的大字:“幕后黑手”。
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魔术师“空手接箭”的经典手势,对着虚空猛地一抓。
他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股无形的意念却传递了出去:“观众以为线在手上,其实……线在他们心里。”
意念落下的瞬间,那提线木偶身上的无数丝线应声绷断!
木偶失去了支撑,轰然坠地,摔得四分五裂,化作一堆破旧的戏服,散落一地。
“呵,你以为破了这拙劣的幻象?”桃木剑中,影说客的残核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不,你只是被请入了下一幕。”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戏台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一道道狰狞的裂缝从祁诀脚下蔓延开来,裂缝之中,涌出的不是深渊的虚空,而是密密麻麻的血字。
整整三百行,每一笔,每一划,都散发着滔天的怨气与因果之力,正是当初他在无归城,以凡人之躯逆天改命,“逆写名册”时的全部记录!
一道威严而无情的天罚之音,从剧场穹顶轰然降下:“篡改命格者,当为戏中人,永演赎罪之剧,直至魂飞魄散!”
面对这煌煌天威,祁诀却笑了。
他从容地将言婆给的静口符碎片贴在自己的喉间,符箓化作一道微光隐没,封住了他开口说话的可能。
紧接着,他并指如剑,逼出一滴心头血,在玉牒上迅速画下一幅“双莲并蒂”的玄奥图腾。
“你们要我演?”他的意念再次震荡虚空,“好啊——但我祁诀演的,从来不是你们写的本子!”
他猛地将手中的桃木剑,狠狠插入戏台的裂缝之中!
剑身上积攒的无量功德,与他体内罪胎所生的灰焰,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交融。
一股既神圣又邪异的力量爆发开来,竟以那三百行罪证为基座,激活了一座微型的戏台虚影。
这虚影,反向投射出的,并非什么赎罪之剧,而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夜——镜渊崩塌,业火焚天,他在万佛注目下,剑指恩师无相的全景!
霎时间,虚空中那些闪烁的三界弹幕骤然静止。
原本空无一人的看台上,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观众在瞬间落座,惊愕的、恐惧的、难以置信的低语声汇聚成一片压抑的浪潮。
戏台中央,祁诀那真实的投影与佛子无相的虚影遥遥对峙,背景是燃烧崩塌的金色莲台。
沈微猛然醒悟过来,失声道:“他在用‘已经发生的真实’,来当做他自己的剧本……他在用真相,来欺骗这个只认‘虚构规则’的戏台!”
就在此刻,玉牒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一行全新的金色提示浮现:【检测到“真实演绎”,规则修正……解锁权限“戏中造实”——可将过往一桩真实战绩,化为临时命格,加持己身,持续一刻钟。】
与此同时,在戏台最深处的黑暗中,一本被无数锈迹斑斑的铁链锁住的巨大“原剧本”,缓缓浮现。
它的封皮由某种不知名的皮革制成,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终幕:祁诀弑佛,万魂祭笔。”
原来,这才是他们为他准备的,真正的结局。
祁诀抬头,望向那本被锁住的命运之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意念化作利刃,刺破了这片死寂。
“这戏……该换角了。”
他的声音,虽未出口,却仿佛化作实体,重重地敲击在那本巨大的“原剧本”之上。
古老的书页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捆绑着它的因果铁链剧烈摇晃起来。
封皮上,“终幕”二字下的血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流淌,浸染、模糊,最终,缓缓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