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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锁骨下方那片皮肤又开始钻心地痒,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在皮肉深处啃噬。五楼寝室的空气永远沉甸甸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的气息搅拌在一起,死死压在胸口。医务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医生眉头拧紧,钢笔尖在诊断书上狠狠一划,沙沙声如同钝刀刮骨:“真菌感染,”他抬眼,目光带着无形的鞭子,“长期皮肤浸泡所致。”

她攥着那张薄纸,指尖冰凉。走出门的瞬间,六楼那场大雨的记忆裹挟着彻骨的寒意轰然砸下——雨水疯狂擂打着顶楼铁皮,震耳欲聋。王蔓提着那桶水,脸上漾着近乎天真的残忍笑意,走到林晚床前。哗啦!冰冷的水瀑布般倾泻,瞬间吞噬了被褥枕头。棉絮吸饱了水,膨胀成沉重冰冷的湿泥。李威斜倚门框,口哨吹得不成调,眼里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挪窝就靠你了,‘尘埃女’。”他们象征性地在自己床沿溅几滴水,铺开干燥温暖的被褥,心安理得躺下。没人看蜷在墙角、浑身湿透、牙齿磕碰的林晚。她最终像片烂叶子,蜷在那滩冰寒里,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

身体的报复迅猛而丑陋。锁骨下,蜿蜒的疤痕红肿溃烂,像条苏醒的、充满恶意的蜈蚣,在皮肤上蠕动噬咬。右眼肿成细缝,灼热的刺痛如烧红的针日夜穿刺神经。夜晚,狭小的房间闷热如同蒸笼。劣质蚊帐隔绝不了嗡嗡作响的蚊虫,也隔绝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啃噬感。她忍不住伸手抓挠,指尖触碰到的是红肿、滚烫、微微渗液的皮肤边缘。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短暂的麻痹快感和随之而来更剧烈的刺痛。她对着昏暗灯光下的小镜子,看到那道暗红色的蜈蚣边缘渗着淡黄的组织液,丑陋地盘踞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胡乱地挤出药膏,冰凉的触感带来片刻的舒缓,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痒意淹没。公共洗漱间的水渍镜面模糊,她颤抖的手指抚过那道狰狞凸起——灰太狼傻笑的动画画面刺入脑海。那时她和表弟挤在老旧电视机前笑得打滚。谁能料到,同样的印记,以最残酷的方式,成为她脸上洗刷不掉的烙印?

傍晚,林晚提着沉甸甸的热水瓶穿过昏暗嘈杂的走廊。公共浴室白雾蒸腾,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隔间木板下,一双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塑料拖鞋——王蔓的。她将衣服挂上生锈的铁钩,塑料肥皂盒却从湿滑指间滑脱,啪嗒掉地,骨碌碌滚进隔壁隔间底下。心猛地一沉,她条件反射弯下腰。

“我的东西!”声音抖得微弱。

隔壁水声骤停。王蔓的声音透过水汽和薄板传来,甜腻又冰冷:“哟,紧张什么?又没掉坑里淹死。”像蛇信舔舐神经。

林晚慌乱摸索,指尖触到冰凉塑料盒,一把抓住。没掉进去。她无声地、长长吁气。隔板缝隙下,王蔓猩红的脚趾甲斑驳剥落,像凝固的陈旧血痂。林晚没看见隔板另一侧,王蔓嘴角缓缓勾起的冰冷算计。

第二天傍晚,林晚刚踏入浴室氤氲的热气,一股蛮力从背后猛袭,将她狠狠掼向最里面阴暗的角落。她踉跄撞上冰凉瓷砖,眼前发黑。李威像堵墙封死出口。王蔓举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黑洞洞的摄像头如枪口,瞄准她惊惧煞白的脸。

“昨天看得挺起劲啊?眼珠子快掉出来了?”王蔓晃晃手机,猩红指甲闪着诡异的光,“怎么,也想让我们‘检查检查’?脱光了看看?”

冰冷水柱从头顶花洒猛砸下来,窒息感瞬间攫住林晚。尖叫被粗暴的水流撕碎淹没。李威狞笑着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她徒劳挣扎的手臂,粗糙手指掐进湿滑皮肉,留下青紫印记。王蔓手指在冰冷屏幕上疯狂点击。刺目闪光灯一次次撕裂浑浊光线,无情烙下她赤裸颤抖的耻辱。粗糙冰凉的瓷砖紧贴赤裸背脊,寒气透骨。绝望像黏稠冰冷的沥青灌满胸腔,每次微弱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删掉……求你们……删掉……”声音支离破碎,牙齿咯咯作响,全身筛糠般抖。

王蔓好整以暇欣赏手机屏幕,慢悠悠拖长调子:“行啊,删掉也行。”她抬下巴,指向浴室另一端黑洞洞的、直通屋顶天井的方洞。“看见没?爬上去,爬上去我立刻删,说话算话。”

唯一的通道,是墙边一张摇摇欲坠、布满涂鸦的旧课桌。林晚手脚并用爬上去,粗糙水泥台面瞬间磨破膝盖,血珠渗出。她摇摇晃晃站在天井边缘狭窄的水泥台上,冰冷夜风裹挟楼下垃圾堆浓烈腐臭扑面而来。刚稳住身体,脚下猛地一空!旧课桌被狠狠抽走,重重摔地。李威在下面仰头狞笑。她困在方寸之地,四壁光滑陡峭,离地两层楼高,像只钉在标本台上的飞蛾。王蔓和李威的狂笑在下方盘旋回荡,如嗜血秃鹫嘶鸣。

后来的一切模糊。也许是路过的清洁工搬回了桌子。也许是他们笑够了,施舍转瞬即逝的怜悯。她只记得双脚重新踩上冰冷水泥地时,骨头深处残留的、令人眩晕的虚空感。晚自习尖锐铃声如丧钟响起。她离弦箭般冲进空荡的教师办公室,抓起老旧黑色座机话筒。听筒里父母疲惫惊惶、被电流扭曲的询问声,遥远如另一个世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脆弱浮木。

教导主任陈国强的办公室弥漫着劣质茶叶反复冲泡的苦涩。他肥胖身体陷在宽大皮质转椅里,短粗手指不耐烦地敲击光亮红木桌面,笃笃闷响:“说吧,怎么回事?”声音带着长期训斥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父佝偻着腰,粗糙手指神经质地相互搓揉,脸上每道皱纹刻满焦虑卑微:“陈主任,是那几个孩子……他们拍了我们晚晚的……那种照片……”

“手机呢?”陈国强粗暴打断,镜片后细小眼睛锐利扫向被叫进来的王蔓和李威,如审视罪犯。他劈手夺过王蔓紧攥的破旧手机。粗短手指在油腻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相册、放大图片……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林晚猛地别过脸,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涌上酸涩苦水。手机屏幽蓝的光反射在他厚镜片上,像两片淬毒的冰冷刀锋,切割稀薄空气。

“胡闹!”陈国强把手机垃圾般扔回王蔓,眉头拧成疙瘩,声音拔高,“什么都没有!同学间开个玩笑,至于闹成这样?别小题大做,影响学校声誉!”斥责如一盆冰水,兜头浇灭林家父母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王蔓的抽泣声立刻响起,肩膀夸张耸动:“呜呜……主任,我们真的闹着玩……谁知道她开不起玩笑,还冤枉我们……”她捂着脸,指缝间偷瞄陈国强脸色。李威梗着脖子,双手插兜,嘴角挂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痞笑,眼神宣告:“看,你能拿我怎样?”

翌日清晨的物理课,闷热的教室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锁骨下的疤痕在汗湿的校服下疯狂叫嚣。她努力集中精神,但一阵阵尖锐的痒痛让她忍不住微微耸动肩膀。物理老师,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脾气急躁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板书:“林晚!你在下面搞什么小动作?这么重要的复习课还心不在焉?站起来!说说我刚才讲的牛顿第三定律应用关键点是什么?”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林晚的脸惨白。她能感觉到后排王蔓李威嘲弄的目光。她僵硬站起,大脑空白,物理公式碎成粉末。“哼!哑巴了?坐下!下课来我办公室!看看你这状态,模拟考还想不想及格?”坐下时,她清晰地听到身后王蔓压低却清晰的嗤笑:“‘心不在焉’?怕是‘疤在痒’吧,尘埃女?”屈辱的火焰瞬间烧遍全身。

翌日清晨,林晚刚进教室,课桌便被三个班的十几个男生围住。为首高个子一脸戾气,抬脚狠狠踹在摇摇晃晃的旧凳子上,刺耳摩擦声撕裂空气:“喂,‘尘埃女’,听好!给蔓姐和威哥道歉!现在!立刻!不然……”他捏紧拳头,骨节咔吧脆响。

下课铃刚响,宿管刘姨阴沉着脸在走廊堵住林晚。一把将她拽到楼梯间昏暗拐角,压低的嗓音充满厌烦:“林晚!安生点行不行?一天到晚惹是生非!闹这么大好看?再闹,”她凑近,浑浊眼睛死死盯住林晚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吃亏的,绝对是你自己!”指甲缝里残留墨渍——那是宿舍登记簿上,林晚床位状态栏里,永远工整标注的“正常”。

世界在林晚眼前扭曲塌陷。走廊惨白炽灯嗡嗡作响,那些逼视的恶意眼睛,教导主任镜片上刺目反光,物理老师的斥责,宿管翕动的冰冷嘴唇……疯狂旋转变形,凝固成巨大无声的嘲讽漩涡,要将她吞噬。她扶住冰冷粗糙的墙,强烈呕吐感冲上喉咙,胃部痉挛抽搐。为什么?为什么作恶者安然无恙?为什么微尘活该被践踏泥泞?她顺着冰冷墙壁滑坐地上,手指死死抠进墙缝,粗糙砂砾嵌入指甲。相信?她曾笃信老师会主持公道,父母是坚固堡垒。此刻所有相信碎成玻璃渣,扎得她体无完肤。汹涌恨意如剧毒藤蔓缠紧心脏,勒得窒息——恨施暴者,恨看客,恨这颠倒黑白的世界!更恨这无力懦弱、只能蜷缩发抖的自己!

那个崩溃的深夜,林晚抱着煤球在院子角落。月光清冷。“煤球……”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我好恨……恨他们淋在我身上的水,恨他们拍下的那些照片……恨他们让我像个笑话……”泪水汹涌。“我想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尝尝被冷水浇透的冰冷,尝尝被所有人围观的羞耻……可是……好累啊,煤球。跟他们纠缠,好累……像陷在烂泥里……”她抽噎着,“教导主任不管……老师只嫌我惹事……爸爸妈妈……他们也没办法……我该怎么办?”煤球安静地伏着,用温热的鼻尖轻轻蹭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呜咽。在这份沉默的守护中,汹涌的恨意冲刷过后,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纠缠本身就是消耗。恨意只会把自己烧成灰烬。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里悄然闪现。

学校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棚,永远弥漫铁锈、尘土、废弃机油的混合气味。林晚那辆掉了大半红漆的旧“永久”,像她一样,安静缩在角落。放学时,李威嚼着口香糖晃来,响亮口哨吹破空气。他走到车前,歪头打量,嘴角咧开恶劣弧度,猛地抬脚狠踹脆弱前轮!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惊飞棚顶麻雀。

“哟,‘尘埃女’的破车?”他嗤笑,露出烟熏黄的牙,“真他妈碍眼。”

翌日清晨,车棚里只剩两个干瘪塌软的轮胎。橡胶软塌塌贴着冰冷水泥地,像被抽走筋骨灵魂。第三天,布满裂纹的皮革车座不翼而飞,只剩光秃秃锈迹斑斑的金属支架,如丑陋伤口裸露。第四天,角落彻底空空荡荡。她的“永久”,连同所有屈辱印记,消失无踪。

十五里回家的路,变得没有尽头。夕阳将她孤影拉扯得细长扭曲,紧贴龟裂柏油路面,像钉在地上的悲哀符号。她低头,死死盯住地上那个被拉长的“尘埃女”的影子,抬起脚,狠狠用尽全力踩踏影子头顶!坚硬鞋底摩擦粗糙地面,仿佛能将那被诅咒的名字连同屈辱踩进地狱。脚底传来粗粝摩擦的钝痛。

推开家中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旧院门,一团毛茸茸的小黑影炮弹般冲来,湿漉漉温热的鼻子急切蹭她裤脚。是煤球,一只不知从哪个角落流浪来的瘦骨嶙峋小黑狗,右眼蒙着灰白翳。它呜咽着,细弱尾巴却用尽全力摇成虚弱螺旋桨。林晚慢慢蹲下,把整张脸深深埋进煤球带着阳光曝晒尘土和干草味道的粗糙绒毛里。只有这里,没有嘲笑,没有勒索,没有黑洞洞的摄像头。小狗感知到她的颤抖,伸出粗糙温暖的小舌头,一下下,温柔舔去她脸上冰凉涌出的湿痕,喉咙里发出低低安抚的咕噜声。它那只瞎了的右眼空洞映着院墙上方逐渐暗淡的灰蓝天光,像口深不见底、吞噬光明的枯井。

周末回家,林晚沉默地帮母亲洗菜。母亲的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最终停留在她锁骨附近——那里,劣质校服的领口边缘,隐约透出一点淡黄色的药膏痕迹,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血痂。母亲洗菜的手停顿了,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抖动了一下。晚饭时,父亲闷头扒饭,额头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突然,父亲默默地把一盘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鸡块推到了她的面前。盘沿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晚的动作僵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她拼命低着头,一滴滚烫的泪珠砸进碗里的白米饭中。她赶紧扒了一大口饭,混着那点咸涩,用力咽了下去。饭桌上一片寂静。一家三口,都在沉默中咀嚼着各自的痛苦、无力和那份无法宣之于口却深沉笨拙的爱。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作文题是《痕迹》。林晚盯着雪白稿纸,锁骨下旧疤在闷热里隐隐发痒。她提笔,墨水在纸上洇开。

“有些痕迹刻在皮肤上,像雨季复发的旧伤。有些痕迹写在登记簿里,墨迹工整宣告‘正常’。六楼顶棚漏下的雨,五楼霉菌啃噬的疤,浴室隔板外晃动的猩红指甲油,天井边缘粗粞扎手的混凝土,教导主任镜片上冰冷刺目的屏幕反光……这些痕迹,成了我青春无法漂白的底片。它们告诉我,沉默的尘埃,连呼救都是不被允许的噪音。”

“可还有另一种痕迹。是一只流浪小狗湿漉漉的鼻尖,在绝望黄昏里固执地拱进我手心。是它皮毛上残留的阳光晒透稻草的味道。是它用看不见的眼睛,安静盛下我所有无声的溃败和肮脏眼泪。它让我明白,纵使深陷泥泞,也总有什么东西,愿意毫无保留贴近冰冷的灵魂,用体温说:活着,本身就不是尘埃的宿命。”

“他们在我皮肤上种下真菌,迫我学会在腐烂气息里辨认生机。他们把我推上孤悬高台,让我看清深渊也丈量勇气。他们用最锋利的恶意,在我生命里犁出纵横沟壑——不是为埋葬,是为让我懂得,再贫瘠的土壤,也能挣扎开出自己的花,哪怕是一朵微小、带刺、无人欣赏的荆棘玫瑰。”

“这满身痕迹,不是勋章,是地图。标记风暴过境的路,也指向未被摧毁的疆域。废墟之上,我选择种花。”

林晚放下笔,窗外蝉鸣震耳。锁骨下的疤依旧盘踞,但那深入骨髓的痒意,似乎随着流淌的文字,悄然平息。

这篇作文引起了语文老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的注意。课后,他走到林晚座位旁,声音低沉:“林晚同学,你的作文……我看了。写得……很真实。有些伤痕,只能靠时间去磨,或者,靠自己去超越。”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晚死水般的心湖。然而,作文内容被泄露出去。第二天课间,林晚在走廊被王蔓李威堵住。“哟!大作家‘尘埃女’?写我们呢?”王蔓甜腻恶毒地笑。“要不要哥几个再给你提供点‘素材’?”李威逼近,烟味汗味扑面。林晚心脏狂跳,恐惧让她想后退。但昨夜抱着煤球的疲惫感和“靠自己去超越”的念头猛地撞入脑海。纠缠没有意义。她没有低头颤抖,而是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处阳光,眼神空洞沉寂。然后,她一言不发,身体微侧,用一种麻木疏离的姿态,沉默地从李威留出的缝隙中走了过去。王蔓李威愣住了。林晚那空洞的眼神和彻底的沉默,像一记无形的闷棍,狠狠敲在他们嚣张的气焰上。

最后一次模拟考,林晚凝神思考一道数学大题。啪嗒!王蔓的笔故意掉在她脚边。王蔓夸张地弯腰捡笔,头发扫过林晚试卷,香水味呛人。林晚握笔的手猛地收紧,怒火冲顶。但煤球的温暖、语文老师的话、父母沉默的爱、作文里“废墟种花”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瞬间浇熄了火焰。她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回试卷,甚至没看王蔓一眼,仿佛身边只是一团空气。她调整坐姿,继续落笔答题,笔迹平稳坚定。王蔓直起身,脸上的得意僵住。林晚的平静和彻底的“无视”,让她精心设计的骚扰变成了自取其辱的笑话。她第一次在林晚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法撼动、甚至隐隐畏惧的沉默力量。

高考结束的铃声,如同天籁。林晚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大门,刺目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长久以来压在肩头的巨石仿佛瞬间消失,一种带着疲惫的轻盈感笼罩着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喧闹的笑声传来。王蔓、李威和几个跟班勾肩搭背地走过。李威瞥见孤身站在人群边缘的林晚,习惯性地想扬起恶意的痞笑。

林晚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躲避,也没有绷紧身体。她只是静静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那群人,落在了王蔓和李威身上。那目光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愤怒的火焰,也没有一丝乞求。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沉入死寂的海面,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悲悯和彻底的疏离。

李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蔓撞上林晚的目光,心头猛地一悸,那眼神里的平静像一面冰冷的镜子,让她瞬间看清了自己的丑陋。她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拉着旁边的人加快了脚步,笑声变得干涩。

林晚看着他们略显仓惶的背影融入喧闹散去的人群。她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尘埃落定的疲惫和释然。纠缠至此,毫无意义。她弯腰,轻轻抱起跑到她脚边蹭她的煤球。

“我们回家,煤球。”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久违的轻松。

夕阳的金辉给煤球乌黑的皮毛镶上金边。林晚抱着它,慢慢走出校门。当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习惯性地去按压锁骨下方那片区域时,动作却顿住了。

那里,疤痕依旧盘踞着,在暮色中微微散发着温热。但那股深入骨髓、日夜折磨她的钻心痒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平息了。它不再像一条噬人的蜈蚣,而更像一道愈合的、沉默的河床。曾经奔涌的苦痛沉入河底,沉淀为河床下深色的淤泥。而在这淤泥之上,两岸似乎正悄然萌发出一些微小却坚韧的、不知名的草籽。

暮色四合,远处的灯火渐次亮起。林晚抱着煤球,脚步平稳地走向家的方向。煤球温顺地伏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巷子里的喧闹声远去,世界沉入巨大而温柔的寂静里。

十七年积压的暴雨,终于在这一刻,在怀抱的重量和锁骨下那片沉静的温热里,找到了泄洪的闸口。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愤怒、屈辱、恐惧和绝望,无声地漫过岁月的河床,奔向远方。

她轻轻抚摸着煤球温热的脊背。

“好了,煤球,”她再次低语,声音融进温暖的晚风里,“都过去了。”

锁骨下的河床,在暮色中沉默地延伸,指向未知却不再令人恐惧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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