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计划的最后阶段,训练强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态势陡然提升。之前的雨林生存与战术对抗更像是一场综合性的预考,筛选出了最具潜力的种子,而接下来的日子,则是针对这些种子进行的高强度、专业化“催芽”。
训练内容不再局限于野外和环境适应,而是迅速转向了更为精专的领域:高强度体能极限挑战、复杂地形下的单兵战术、小组协同突击与防御、各类轻重武器的精准应用与快速转换、基础爆破与排爆、战场急救与生存、乃至初步的审讯与反审讯、情报搜集与分析……
课程表被排得密不透风,每一天都是从黎明前持续到深夜。教官团队的要求也愈发严苛,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招来毫不留情的呵斥和加倍惩罚。训练场上,汗水、泥泞、偶尔的血迹成为了常态,学员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淬炼。
程微意仿佛一头扎进了训练的海洋,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投入其中。左臂的伤势尚未痊愈,但她拒绝任何特殊照顾,严格按照医嘱进行恢复性训练的同时,尽全力完成其他所有科目。她知道,只有绝对的强大和无可指摘的成绩,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才能让她真正站稳脚跟,才能……不辜负某些人承担风险换来的机会。
她尽量避免与陆沉有任何工作训练之外的接触。那个男人依旧是训练场上最耀眼也最冰冷的存在。他示范战术动作时凌厉如刀,讲解战术要点时一针见血,纠正错误时毫不留情。他的目光扫过所有学员,包括程微意,都带着同样的审视与严格,仿佛审查室内的回护从未发生,雨林夜晚那短暂的异常温度也只是幻觉。
程微意乐见如此。她需要这种纯粹的距离感来冷却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她将全部精力都聚焦于提升自己,格斗训练时一次次被摔倒在地又咬牙爬起,射击训练时直到端枪的手臂颤抖不止也不肯放下,战术推演时常常对着沙盘和地图熬到深夜……
她的努力和进步是显而易见的。原本就出色的基础,加上这股拼命的劲头,让她在众多精英学员中依然脱颖而出。她的战术思维更加缜密,动作更加干净利落,眼神也愈发沉静坚定,那是一种经历磨砺后逐渐内敛的锋芒。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下午,进行的是城市环境cqb(室内近距离战斗)训练。模拟城镇的建筑物内,光线昏暗,结构复杂。程微意所在的小组负责进攻,清剿盘踞在建筑物内的“匪徒”(由教官扮演)。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枪声(训练用激光模拟器)、爆炸声(模拟音效和烟雾)、通讯频道里的指令与汇报声交织在一起。程微意作为突击手,与队友“山猫”赵健相互掩护,沿着走廊快速突进。
在一个转角处,程微意敏锐地听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己方脚步声的响动来自头顶的通风管道。她立刻打出手势,示意赵健警戒上方,自己则迅速举枪,对准了管道出口的方向。
几乎就在她举枪的瞬间,通风管道的栅栏被猛地踹开,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下,手中训练用的橡胶匕首直刺赵健的咽喉!
太快了!程微意几乎没有思考,完全是肌肉记忆和战斗本能,枪口瞬间微调,扣动扳机!同时身体侧前一步,用未受伤的右肩猛地撞开有些措手不及的赵健。
“嗤——”激光命中目标的轻微响声。
“砰!”两人撞在一起,趔趄着靠在了墙上。
扑下的黑影在空中微微一顿,代表其被“击毙”的激光接收器发出了蜂鸣声。他落地,扯下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些错愕和不服气的脸——是扮演“匪徒”的一名助教。
赵健惊出一身冷汗,喘着粗气:“我靠!Kestrel,谢了!你这反应也太快了!”
程微意的心脏也在砰砰直跳,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训练场外围观区。那里,陆沉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场内。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没有,冷峻得像一尊雕塑。
刚才那个瞬间的反应,除了训练形成的本能,是否还有一丝……因为知道他在看着,而不想表现得有丝毫差错的微妙心理?程微意不敢深想。
训练结束后,进行复盘总结。负责cqb训练的教官重点讲解了刚才那个遭遇战。
“……程微意学员的反应非常迅速,判断准确。在无法确定敌方是使用冷兵器还是热兵器的情况下,优先使用枪械远程制止,并掩护队友,是当时情境下的最优解。”教官给予了肯定,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你的动作,尤其是撞开队友那一下,过于用力,而且角度稍有偏差。如果不是赵健学员下意识稳了一下,你们俩很可能一起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在真实战场上,失去平衡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程微意心头一凛,立正回答:“是,教官!我明白!”
“你的意识和反应是顶尖的,但细节处理和力量控制,尤其是结合你尚未完全康复的左臂,还需要更加精细。”教官点评道,“有时候,过犹不及。追求速度和力量的同时,必须保证绝对的精准和控制力。这一点,你们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
“是!”学员们齐声应答。
程微意抿了抿唇。教官的话点醒了她。她最近确实有些过于追求“猛”和“快”,仿佛想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或者说,掩盖内心某种不安。这种心态,在战场上可能是致命的。
解散后,程微意独自一人走到训练场边的器械区,拿起一把训练用的突击步枪,反复练习着持枪、瞄准、移动射击的基本动作,刻意放慢速度,去体会每一个肌肉的发力,寻找那种举重若轻的精准感。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手腕再下沉两毫米,右肩放松,重心前移百分之五。”
程微意动作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依言调整,果然感觉持枪更稳,发力更顺畅。她收起枪,转身,立正,敬礼:“谢谢陆教官。”
陆沉站在几步开外,夕阳的余晖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寒潭。他没有穿常服,而是一身作训服,更显得肩宽腰窄,气势迫人。
“过于追求极限,容易忽略基础。”他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批评还是指导,“你的问题不在于不够快不够狠,而在于控制。对力量的控制,对情绪的控制。”
程微意心中微震。他果然看出了她训练状态下的急躁。
“是,我明白了。”她低下头。
“伤怎么样了?”他忽然问了一句,话题转得有些突兀。
程微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左臂的伤:“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有一周左右就可以拆除固定了。”
“嗯。”陆沉应了一声,目光在她打着绷带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惊蛰’计划的最终评定,不仅仅看单科成绩,更看重综合潜力、意志品质以及……稳定性。”
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程微意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是在提醒她吗?提醒她不要因为心态失衡而影响了最终评定?还是在暗示她,审查的风波并未完全过去,她需要表现得更加“稳定”?
他总是在这种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超出总教官身份的关心,却又在下一刻用冰冷和距离将她推远。这种若即若离,比直接的冷漠或热情,更让她心绪难平。
晚饭后,程微意回到宿舍,刚拿起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漱,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接通视频。屏幕上出现母亲温婉却难掩关切的脸庞。
“微意,训练结束了吗?吃饭没有?手臂还疼不疼?”母亲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刚结束,吃过了,妈,手臂好多了,您别担心。”程微意笑着回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怎么能不担心?你爸那边都听到点风声了,说你们这次演练挺惊险,还惊动了上面审查?”母亲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担忧,“你跟妈妈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没受什么委屈吧?”
程微意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消息还是传到了家里。父亲程建军身为军长,消息渠道自然灵通。
“真的没事,妈。”她耐着性子解释,“就是演练中有些情况比较特殊,上面例行调查一下,已经澄清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因祸得福,被教官表扬反应快呢。”她避重就轻,将审查说成了“调查”,并试图用“表扬”来安抚母亲。
母亲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她确实精神不错,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没事就好。你这孩子,从小就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在部队不比在家里,该服从的要服从,但有原则问题也不能怕,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知道,妈。”程微意心里暖暖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和爸也要注意身体。”
又聊了几句家常,母亲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程微意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家庭的温暖和支持是她最坚实的港湾,但也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她不能让家人为她担心,更不能让程家的名声因她而蒙尘。她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出色。
接下来的几天,程微意刻意调整了自己的训练节奏。她不再一味追求速度和力量,而是更加注重动作的精准、战术的合理性以及心态的平稳。她反复揣摩陆沉那天的话——“控制”。控制力量,控制情绪。
她发现,当自己真正沉下心来,专注于技术本身时,进步反而更快,发挥也更加稳定。在几次小考核中,她的成绩都名列前茅,而且表现出的沉稳和老练,让几位教官都暗自点头。
她和陆沉之间,依旧保持着那种公开的、严格的教官与学员关系。但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比如训练场上交错而过的眼神,比如他点评时偶尔针对她个人提出的、一针见血却又不失建设性的意见,都让程微意感觉到,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由身份和规则筑成的心墙上,似乎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这缝隙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足以让一丝名为“在意”的光透进来,照亮她心底某个角落,也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道路——她要以无可争议的实力,堂堂正正地走过“惊蛰”计划的终点,然后,再去思考那道光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种紧张、充实又暗流潜藏的氛围中,“惊蛰”计划的最终综合评定,悄然来临。这不仅是对过去一段时间训练成果的检验,更将决定他们这批学员未来的命运走向。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