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岭”上升起的红色信号弹，如同暗夜中绽放的胜利之花，短暂地驱散了红队队员们心头的阴霾。激烈的交火声逐渐停歇，只剩下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远处西北方向依旧零星响起的、用以牵制的枪声。
程微意（红队77号）瘫坐在地上，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之前强行嘶喊时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短暂麻痹效果已然消退。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因干渴和用力而裂开细小的血口，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映着那枚缓缓下坠的信号弹的光芒。
“钉子岭拿下了！”“鹰眼”（89号）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她蹲下身，将水壶再次递给程微意，“喝点水。你刚才……很冒险。”
程微意接过水壶，手有些微微颤抖，她小口地抿着水，滋润着火烧火燎的喉咙，没有回答。冒险吗？或许吧。但在那一刻，她脑子里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必须阻止编号15的后撤，必须保住“磐石”他们，必须赢下这一局！那种将团队存亡置于个人恩怨之上的感觉，陌生而又……理所当然。
主阵地的其他队员看向程微意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之前或许只是认可她的单兵能力，但刚才她那一声不顾自身伤势、跨越阵地的嘶喊，所展现出的决绝和对团队的担当，触动了许多人。军队，终究是一个崇尚集体主义和牺牲精神的地方。
不久后，“磐石”（03号）带领的机动突击组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撤回了主阵地。他们虽然成功拿下了“钉子岭”，并击退了蓝军的反扑，但自身也付出了“阵亡”三人的代价。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有些人的作战服上还冒着代表“中弹”的模拟烟雾。
“干得漂亮，‘磐石’！”“鹰眼”迎了上去。
“磐石”点了点头，脸上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沉稳的笑意，他的目光扫过程微意，在她明显不适的脚踝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郑重：“也辛苦你们了。尤其是77号，刚才那一声，很及时。要不是你们在侧翼的火力支援和……那声提醒，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甚至可能被包了饺子。”
他的肯定，让程微意心中微微一暖，她摇了摇头：“这是应该的。”
这时，编号15也带着火力组撤了回来。他们同样狼狈，不少人身上带着“伤”，编号15本人的胳膊上也冒着一缕淡淡的烟雾，显然在之前的佯攻和后续的坚守中挂了彩。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尤其是看向程微意时，眼神中混杂着尴尬、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他走到程微意面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程微意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看到结果——他最终选择了顶住，没有让团队陷入绝境。这就够了。
“磐石”拍了拍编号15的肩膀，没有追问之前后撤信号的细节，只是沉声道：“大家都辛苦了。抓紧时间休整，补充水分，处理伤口。蓝军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钉子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硬仗。”
他的冷静和包容，有效地稳定了军心。队员们各自散开，利用这难得的战斗间隙恢复体力。
程微意在“鹰眼”的搀扶下，找了个相对干燥的树根坐下。医务官过来重新检查了她的脚踝，眉头紧锁，再次强调了必须休息的警告，并给她换了药，加固了绷带。程微意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清楚，在这种高强度的对抗中，所谓的“休息”只是一种奢望。
夜色深沉，山林重归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紧张感并未散去。红队占据了“钉子岭”这个前出要点，进可攻，退可守，形势似乎有利。但每个人都明白，蓝军实力犹在，并且刚刚吃了个闷亏，接下来的反击必然更加凶猛。
程微意靠坐在树根上，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她复盘着刚才的战斗，思考着蓝军可能的反击方向。是强攻“钉子岭”？还是迂回侧翼，攻击红队主阵地？或者……另辟蹊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黑屏的“谛听”终端。如果它还能工作，或许能捕捉到蓝军调动时产生的微弱电磁信号……可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程微意和“鹰眼”几乎同时警觉地抬起头，手按上了身边的步枪（训练用）。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即使在崎岖不平的林间也如履平地。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是陆沉。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红队的阵地？
所有的红队队员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目光聚焦在这位冷面总教官身上。就连“磐石”也立刻上前，立正敬礼：“教官！”
陆沉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红队阵地，掠过一个个疲惫而警惕的面孔，最后，落在了靠坐在树根上、因为脚伤而无法立刻站起的程微意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重新包扎过、依旧肿胀的脚踝上停留了足足两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程微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狼狈的伤脚藏起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磐石”，声音依旧是那种惯有的冰冷：“战况如何？”
“报告教官！”“磐石”简洁地汇报了夺取“钉子岭”的经过和目前的敌我态势。
陆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磐石”提到程微意那声关键的呼喊时，他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战术选择尚可，但执行过程存在瑕疵。”陆沉的点评一如既往的苛刻，“佯攻部队意志不坚，关键时刻出现动摇。指挥员临场应变尚可，但未能完全预判敌方多重埋伏。至于……”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程微意，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在战场上，依靠吼叫来维系战线，是愚蠢且不可靠的行为。真正的信任和纪律，应该建立在平时严格的训练和绝对的执行力上，而不是临时的情绪鼓动。”
这话如同冰水，浇在了刚刚因为胜利而有些升温的气氛上。尤其是编号15，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程微意的心也沉了下去。她以为自己的举动是出于团队精神，但在陆沉眼中，却成了“愚蠢”和“不可靠”。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为什么总是要用最严苛、最负面的角度来解读她的行为？
“不过，”陆沉话锋突然一转，虽然语气依旧冰冷，但内容却让所有人一愣，“在绝境中，能够打破隔阂，试图凝聚团队，其出发点……值得观察。”
他并没有肯定，只是说“值得观察”。但这对于从不轻易给出正面评价的陆沉来说，已经算是破天荒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欲离开。仿佛他深夜前来，只是为了给出这样一番冷酷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意味的点评。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程微意，与她那带着倔强和不忿的眼神撞个正着。那一刻，程微意仿佛看到，他深邃如寒潭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探究，或者……别的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快得让她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陆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他离开后，红队阵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教官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程微意和编号15。
“都听到了？”“磐石”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教官的话虽然难听，但有道理。信任不是喊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接下来的战斗，我希望看到的是绝对的执行力和默契的配合，而不是再出现任何动摇！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比之前更加坚定。
程微意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疼痛的脚踝。陆沉的话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但也让她更加清醒。是的，情绪的鼓动确实不可靠。她需要做的，不是用声音去呼喊，而是用更无可挑剔的行动和更坚实的实力，去赢得真正的、不容置疑的信任和认可。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的委屈渐渐化为了更加坚定的动力。
夜色渐深，红队安排了岗哨，大部分队员抓紧时间休息，以应对明天注定更加残酷的战斗。程微意靠在树根上，闭着眼睛，却久久无法入睡。脚踝的疼痛，战场的紧张，陆沉那冰冷的话语和最后那难以捉摸的一瞥，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
她不知道，在远离阵地的教官指挥帐篷里，陆沉正站在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红蓝两队的多个画面。他的手指，在代表红队主阵地的那个画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幽深。
赵远航打着哈欠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咂咂嘴：“哟，还盯着呢？怎么，对我们程大小姐‘值得观察’的表现，这么上心？”
陆沉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淡淡地说：“通知蓝军指挥，可以开始执行‘暗刃’计划了。”
赵远航一愣：“这么快？不再消耗一下红队的锐气？”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陆沉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个靠在树根上、眉头微蹙的纤细身影上，语气听不出波澜，“我想看看，在绝对的逆境和背叛面前，她所谓的‘信任’，还能剩下多少。”
他的话语冰冷，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实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下达这个命令时，心底深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