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点的灯火如同虚脱后温暖的诱惑，照耀着一个个劫后余生、狼狈不堪的身影。成功穿越“绝望峡谷”并完成任务的学员不足二十人，淘汰率残酷地印证了“蜂巢”第二阶段的名不虚传。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模拟）和硝烟（模拟）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程微意（Kestrel）被林雪（hawk）和石磊（menhir）搀扶着，脚踝处的剧痛在肾上腺素退去后，如同苏醒的猛兽，更加凶猛地撕咬她的神经。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医疗官迅速上前，检查了她的脚踝，眉头紧锁。“旧伤严重加重，必须立刻进行深度处理和固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医疗官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示意助手准备担架。
程微意下意识地抗拒，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如此脆弱，尤其是在……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刚刚从越野车旁走开的冷峻身影。
陆沉正背对着她，与几名助理教官低声交谈，似乎在询问演练的总体情况。他的背影挺拔如松，与周围的喧嚣和疲惫格格不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和救援，不过是他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
“Kestrel，听医生的！”林雪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担忧和后怕，“你刚才在车上都快晕过去了！”
程微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最终没有再坚持。她被抬上担架，视线掠过人群，恰好看到陆沉结束了谈话，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担架的方向，与她的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那的交汇。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任何关切或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慌。随即，他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程微意心中那丝因车内独处而升起的微妙波澜，瞬间被这冰冷的视线冻结了大半。她自嘲地在心里笑了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呢？难道指望那个冰山会因为救了自己而流露出丝毫不同吗？
他被抬离了集合点，送往基地内部的医疗中心。躺在担架上，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峡谷之夜的一幕幕却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陆沉驾车冲入敌阵的霸道，他单手持榴弹发射器的精准，他用车身为她抵挡激光束的决绝，还有车内那短暂的、充斥着硝烟与他独特气息的寂静……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尤其是他最后那句“活着，才能证明价值”，冰冷，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
接下来的两天，程微意被强制留在医疗中心进行恢复治疗。脚踝得到了最专业的处理和固定，配合着“蜂巢”特有的高效恢复药剂，肿胀和疼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但她被严格限制了活动，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模拟）变化的“天色”发呆。
没有高强度的训练，没有随时可能响起的集合哨，这种突如其来的“闲暇”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冷面教官。
期间，石磊、林雪和王海来看过她几次，带来了外面的消息。那晚的峡谷演练，最终只有他们小队因为陆沉的“违规”介入而全员幸存，其他小队均有不同程度的减员。关于总教官亲自下场这件事，在学员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和猜测，但都被教官组以“特殊战术引导”为由压了下去。
“当时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真要团灭在那儿了。”王海（Anchor）心有余悸地说，“不过话说回来，总教官那车开的，真他娘的帅！跟拍电影似的！”
林雪则更细心一些，她注意到程微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试探着问：“Kestrel，你没事吧？是不是脚还疼得厉害？还是……在担心别的事？”
程微意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躺久了有点闷。”她无法对战友言说心中那份对陆沉复杂难言的困惑与探究。
石磊沉稳地开口：“这次演练暴露了我们很多问题，尤其是在极端环境下的应变和指挥决策。陆教官的方式虽然……激烈，但确实点醒了我们。活着，是完成任务的基础。”
“活着，才能证明价值。”程微意低声重复了一遍陆沉的话，心中若有所思。
第三天，程微意的脚伤稳定，被允许返回宿舍进行适应性活动，但仍不能参与高强度训练。也就在这一天，所有学员被召集到战术简报室，进行峡谷演练的正式复盘。
程微意拄着医用拐杖，一步步挪进简报室。她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注目，毕竟那晚她是被陆沉亲自“捞”出来的。她尽量忽略这些目光，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陆沉准时踏入简报室。他换上了常穿的作训服，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疲惫或情绪波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缓缓扫过全场，在程微意身上并未多做停留，仿佛那晚的一切从未发生。
复盘开始。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演练中各小队的行动轨迹、关键节点的监控录像以及数据评估。陆沉的点评一如既往的犀利、苛刻，毫不留情地指出每一个战术失误、判断错误和协作脱节。
“……menhir小队，初期路线选择保守，虽规避了主要风险，但也丧失了快速突进的时机。”
“……在遭遇伏击时，临场指挥混乱，未能有效利用地形进行反制。”
“……伤员救护过程拖沓，暴露了基础技能不扎实的问题。”
他的声音冰冷平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学员心上。被点名的队伍成员都低下了头，面色凝重。
当屏幕切换到menhir小队在荆棘丛被困，以及后来陆沉驾车突入的画面时，整个简报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陆沉的目光再次扫过程微意，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至于Kestrel，在小队陷入绝境时，能够打破常规思维，提出攀爬灌木顶部的方案，其胆识和应变能力，值得肯定。”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用“值得肯定”这样的词语评价一个学员。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还是让不少人感到意外。
程微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然而，陆沉的话锋随即一转，变得更加冰冷：“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在明知自身有严重旧伤的情况下，强行担任首攀任务，是极其愚蠢和不负责任的行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程微意，“若非侥幸成功，你的鲁莽不仅会导致自身任务失败，更会连累整个小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个人英雄主义，在‘蜂巢’是最不被允许的！你的积分，因此次冒险行为，扣除二十分！”
二十分！一个沉重的打击！
程微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因为扣分，而是因为他那毫不留情的指责和在众人面前被点破的难堪。原来在他眼里，她那拼尽全力的挣扎，不过是“愚蠢”和“不负责任”的个人英雄主义？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被误解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攥紧了拐杖，指节泛白。她很想站起来反驳，说她是为了团队寻找生机，说她别无选择……但她知道，在这里，解释毫无意义。
陆沉无视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继续冷声道：“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对团队最有利的、最理智的抉择。保全自己，有时就是保全团队。”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程微意心中的火气，却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保全自己，就是保全团队？这似乎与他平时强调的牺牲和奉献有些矛盾……
复盘在一种低压氛围中结束。学员们陆续离开简报室，程微意拄着拐杖，走得有些慢。
当她快要走到门口时，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Kestrel，留下。”
程微意脚步一顿，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她缓缓转过身，看到陆沉还站在讲台旁，正低头整理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其他学员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都很快离开了，简报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程微意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她不知道陆沉单独留下她要做什么，是更加严厉的训斥？还是……
陆沉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片令人看不透的深邃。他放下平板，一步步向她走来。
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程微意的心弦上。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拐杖，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看个透彻。
程微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而冷硬的气息，与那晚车内闻到的一样。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良久，陆沉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复盘时低沉了一些，少了几分冰冷的锐利，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你的韧性，超乎我的预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微肿的脚踝上，“但韧性，不等于蛮干。”
程微意怔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算是肯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批评？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那壶水，”陆沉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是基地配发给每个教官的应急储备。”
程微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他承认了？！他是在解释那壶水的来源？他怎么会知道她发现了那壶水？难道他一直……在关注她？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她的脸颊和耳根，心跳彻底失控。
陆沉看着她瞬间染上红晕的脸颊和那双因震惊而睁大的、亮得惊人的眼睛，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教官面孔，语气也变得公式化：“你的脚伤，还需要一周时间恢复。这一周，你跟随技术组，学习分析峡谷演练的全程监控数据，撰写详细的战术分析报告。积分，靠报告质量来挣。”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讲台，拿起平板，径直离开了简报室。
留下程微意一个人，拄着拐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他承认了那壶水。他看到了她的努力，甚至……认可了她的“韧性”。可他同时又严厉地批评了她的“蛮干”，扣除了她的积分。
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是关心？是鞭策？还是仅仅出于教官的责任？
程微意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他就像一本厚重而晦涩的书，每一页都覆盖着坚冰，她刚刚以为自己窥见了一丝扉页下的内容，翻过去却发现是更加复杂的谜题。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陆沉对她，绝非仅仅是对待一个普通学员那么简单。
那些冰冷的训斥下，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察觉的引导；那些不合常理的“便利”背后，似乎有着她尚未理解的深意。
复盘结束了，但程微意心中的波澜，却刚刚开始荡漾。她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出简报室，窗外的（模拟）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头那片因陆沉而起的、混杂着困惑、悸动与强烈探究欲的迷雾。
感情的种子，或许早已在一次次对抗与考验中悄然埋下，而此刻，终于开始顶开冰冷的地面，探出了稚嫩却顽强的芽尖。只是这株幼苗，未来将如何生长，是沐浴阳光，还是湮灭于风雪，一切都还是未知。但程微意知道，她与陆沉的故事，绝不会止步于“军令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