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程微意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知识,无论是深奥的军事理论,还是基础的体能技能。演习的硝烟渐渐在记忆中沉淀,转化为更加迫切的提升动力。她知道,平静是暂时的,风暴即将来临。
果然,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清晨,紧急集合的哨音尖锐地划破了国防科大的宁静,不同于平日的出操哨,这一次的哨音短促、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全体注意!携带单兵作战基础装具,五分钟内,一号训练场集合!重复,一号训练场集合!”
宿舍楼里瞬间沸腾,学员们以最快的速度打背包、整理装具,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程微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预感袭上心头——来了!
她动作麻利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打好的背包、步枪(训练用)、水壶、急救包、指北针……手指在触碰到那个已经彻底黑屏、被她用胶带勉强缠好的“谛听”终端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个在演习中立下汗马功劳又最终“牺牲”的老伙计,她鬼使神差地没有上交,而是留了下来。
五分钟后,一号训练场。各学员队迅速集结完毕,鸦雀无声。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主席台上,站着几位学校领导和几名身穿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作训服的军官,他们神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台下年轻的学员们。
程微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最右侧的那个身影——陆沉。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身姿挺拔如标枪,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他的存在,本身就宣告了这次集合的非同寻常。
学校领导做了简短的动员,话语官方而充满激励,但核心意思明确:总部“蜂巢”训练营第二阶段选拔,现在开始!所有被列入初选名单的学员,将即刻出发,前往未知的选拔集训地。选拔期间,完全军事化管理,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全程淘汰,直至决出最终入选者。
没有欢呼,没有议论,只有一片更加压抑的寂静。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残酷的独木桥。
“念到名字的学员,出列!登车!”一名作训服军官拿着名单,声音洪亮地开始点名。
“张浩!”
“到!”
“李强!”
“到!”
……
一个个名字响起,一个个身影带着决然或紧张,从方阵中跑出,奔向训练场边缘那几辆车窗被严密遮挡的军用卡车。
程微意屏住呼吸,听着一个个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她看到了几个在演习中表现出色的红蓝军士兵,也看到了国防科大其他几个系的尖子生。
终于——
“程微意!”
“到!”清脆的声音响起,程微意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跑出队列。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关切,有羡慕,也有审视。
她跑到卡车旁,利落地将自己的背包装上车,然后转身,面向队列,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向熟悉的校园、向并肩的同学暂时告别。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主席台,恰好与陆沉投来的视线相遇。他的眼神深邃依旧,没有任何鼓励,也没有任何警告,就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进入熔炉的胚料。
程微意收回目光,不再犹豫,转身登上了卡车。车厢内光线昏暗,已经坐了不少人,彼此对视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
车门关闭,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卡车颠簸着驶离了熟悉的校园,驶向未知的前方。
程微意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选拔开始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不知行驶了多久,卡车终于停下。车门打开,刺眼的阳光和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某种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下车!集合!”
学员们迅速跳下车,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野外营地。四周是连绵的丘陵,营地里只有几顶简陋的帐篷和一些基本训练设施,显得空旷而粗犷。几十名和他们一样穿着作训服、但神色更加冷硬的教官已经列队等候,如同等待猎物的狼群。
陆沉站在所有教官的最前方,冰冷的目光扫过刚刚抵达、还带着些许茫然的学员们。
“欢迎来到‘地狱周’选拔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这里,你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没有军衔,只有实力!没有同情,只有淘汰!”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项训练,都是为了挑战你们的生理和心理极限!目的只有一个——筛选出最强者!无法适应的,现在就可以退出!登上你们来时乘坐的卡车,回到你们舒适的军校去!”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帐篷的呼呼声。没有人动。
“很好。”陆沉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希望你们的骨头,能和你们的嘴一样硬。”
“现在,领取你们的编号牌!然后,背上你们的行囊,绕营地越野跑二十公里!最后十名,直接淘汰!开始!”
没有缓冲,没有适应,地狱模式,从下车的第一秒,正式开始!
学员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混乱地冲向发放编号牌的地点。程微意领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牌——77。一个不算吉利的数字。她迅速将牌子别在胸前,背起沉重的背包,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指定的越野跑道。
跑道蜿蜒在丘陵之间,布满碎石和坑洼。沉重的背包压得人喘不过气,刚下车的疲惫还未缓解,高强度的奔跑已经开始。很快,队伍就被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
程微意调整着呼吸和步伐,努力让自己保持在第一梯队。她经历过演习中更艰苦的奔袭,知道如何分配体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迷彩服很快被浸湿。
周围的学员们都在咬牙坚持,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有人摔倒,又迅速爬起;有人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脸上写满了痛苦。
程微意超过了一个又一个身影,她的目标很明确——不是第一,但绝不能是最后十名!
跑过一个小山坡时,她看到陆沉和几名教官站在坡顶,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整个队伍,面无表情,如同俯瞰角斗场的罗马贵族。陆沉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程微意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二十公里,对于这些精英学员来说,本不算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在身心尚未适应的情况下,背负沉重装备,其艰苦程度倍增。当程微意终于看到终点线时,感觉肺部像要炸开一般,双腿如同灌了铅。
她冲过终点,踉跄了几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消失。
陆续有学员抵达终点,个个狼狈不堪。最后十名学员,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被教官面无表情地请上了那辆代表着淘汰的卡车。他们甚至没能在这个营地待满一个小时。
残酷的淘汰,无声地宣告着选拔的法则。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随后的几天,训练科目如同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几乎没有喘息之机。极限体能(扛圆木、推卡车、泥潭搏斗)、复杂环境下的战术渗透、战场救护、心理抗压(噪音干扰、睡眠剥夺、高压审问)……每一项都旨在将人的体力、意志和精神逼到崩溃的边缘。
程微意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她的手上磨出了新的水泡,肩膀被装备带勒出深痕,睡眠严重不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食物是定量的压缩干粮和少量蔬菜汤,仅能维持最基本的能量消耗。
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每当感到快要支撑不住时,她就会想起演习中的绝境,想起父亲和哥哥的目光,想起陆沉那冰冷的、仿佛认定她无法坚持的眼神。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支撑着她,一次次突破自我设定的极限。
在一次夜间按图行进考核中,程微意所在的小组(临时划分)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在完全陌生的山林中找到数个预设坐标点。地图是粗糙的,指北针是唯一的依靠。
山林漆黑一片,夜视仪的效果也大打折扣。小组内产生了分歧,有人主张走稳妥但绕远的路线,有人则想冒险抄近道。
“走这里。”程微意指着地图上一条几乎被植被覆盖的等高线,“这条沟壑可以直通三号点,虽然难走,但能节省至少四十分钟时间。我们有足够的绳索和体力。”
她的判断基于演习中积累的经验和对地形的敏锐直觉。但组内一名来自其他军校的男学员提出了反对:“太冒险了!沟壑情况不明,万一遇到断崖或者沼泽,我们全得栽进去!时间耽误更多!”
“相信我,这条路线可行。”程微意语气坚定,目光扫过其他几名犹豫的组员,“我们没有时间犹豫,必须在黎明前到达五号点,否则任务失败。”
最终,凭借着她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以往的表现,小组采纳了她的建议。过程果然艰险,沟壑陡峭湿滑,需要手脚并用,甚至利用绳索攀爬。但程微意始终冲在最前面探路,她的冷静和果敢感染了其他人。最终,他们成功穿越沟壑,比预定时间提前了近一个小时到达三号点,为后续任务赢得了宝贵时间。
这次成功的决策,让程微意在临时小组中建立了威信,也让她再次进入了教官们的重点关注名单。
选拔营的某个指挥帐篷内,陆沉看着监控屏幕上程微意小组成功抵达三号点的画面,目光深沉。屏幕上,那个编号77的女学员,虽然满脸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锐利。
旁边的赵远航(他也被抽调来参与选拔保障工作)凑过来看了一眼,啧啧道:“这程家丫头,可以啊!这地形判断,这决断力,有点她老子的风范。看来你这‘地狱周’,还真难不倒她。”
陆沉默默地调出程微意这几天的体能和心理监测数据,各项指标都在临界点附近徘徊,但始终没有崩溃的迹象。她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期。
“还早。”陆沉淡淡地说了一句,关闭了屏幕,“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他的目光投向帐篷外漆黑的夜色,那里,隐藏着为这些精英学员们准备的,更加残酷的“礼物”。而程微意能否撑到最后,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并非完全基于数据的、微妙的期待。这场无声的较量,在残酷的选拔中,悄然升级。